詞是晚唐、五代、兩宋之樂府,曲是元、明以來之樂府。時代不同,流派各別,要其性質,初無二致。詞亦可以稱曲,如和凝喜作小詞,人號曲子相公;薑堯章詞集稱《白石道人歌曲》。曲亦可以稱詞,北曲一稱北詞,南曲亦名南詞,如《欽定九宮南北詞譜》,即南北曲譜也。
探詞曲之源,起於樂府。樂府之名,始於漢初,但詞曲之於漢樂府,關涉已遠,其有密切關係者,為南朝之新樂府。郭茂倩《樂府詩集》中清商曲辭部分,所謂吳聲歌曲、西曲歌者,乃江南及荊、郢、樊、鄧之間民間習唱之歌曲,或為歡情豔曲,或為懊惱愁歌,或為清唱小曲,或以合八人乃至十六人之舞。此即唐、宋大曲、小詞之源,亦即宋、元、明南北曲之濫觴也。
謂之詩,謂之樂府,謂之詞,謂之曲,皆斷截時代,勉強定之之辭。文學史家所定,所以別時代也;文學論家所定,所以別體裁也;實則詩歌隻是一種。其屬於音樂之部分,名曰譜,所以定高低節奏也,即今之工尺是;其屬於文辭之部分,古人名之曰詩,後人名之曰詞曲也。三百篇皆合樂,本是樂歌,謂之詩可,謂之詞曲樂府皆無不可。但到秦漢,周樂已亡,漢初別立樂府,采可歌之曲而歌之,皆趙、代、秦、楚之謳,非古樂也。郊祀歌、鐃歌,實皆合樂之詩,而當時及後世不稱詩而曰樂府者,因此時三百篇已不可歌,詩已成不能歌而但可諷誦之篇章之名。風雅之士,如韋孟作《諷諫詩》,是則追摹昔賢,但備諷誦,非關音樂。此時可歌之詩,皆別稱歌、行、曲、辭,統名樂府矣。迄於東晉、宋、齊,遷國江左,漢魏之音又亡,南國之新聲競起,此時之歌曲,如《子夜歌》、《懊儂曲》、《襄陽樂》、《估客樂》、《烏棲曲》。曰曲、曰歌、曰樂,都不名詩,示皆可歌者也。雖其音節、句法、情調、內容,已與漢魏迥異,但後世亦名樂府,不置新名,文學史家因稱之曰南朝新樂府。此時南朝風雅之士,有學漢魏之樂府體而但備吟詠,不施簫管者,實皆詩篇也,但亦蒙樂府之名。故至南朝,其稱樂府者,亦有一半不可歌矣。至於唐代,則有樂府稱大曲者,往往有譜無詞,其有詞者,皆真正可歌之樂府也。科舉以詩取士。詩者,文士所必學,所必能。但無論為古風雅頌,為漢魏六朝,皆逞才擬古,但見詞采,不關音樂,但備諷詠,不關琵琶鼓笛。無論名為歌行、詞曲,皆可作如是觀。即李白、王維詩,亦多半不曾唱過。李白之詩篇入樂,明白見於史策者,曰《清平調》數章,王維但《渭城》一曲。其餘如絕句可歌,見諸旗亭故事,元白之詩傳唱宮禁,如此,則唐人之詩有可歌者,有不可歌者,渾稱詩詞樂曲、樂府歌行也。
詞起於中晚唐,李白《憶秦娥》、《菩薩蠻》二闋,學者致疑。《菩薩蠻》者,《杜陽雜編》雲,大中(宣宗年號)初女蠻國貢雙龍犀明霞錦,其國人危髻金冠,纓絡被體,故謂之《菩薩蠻》。當時倡優遂歌菩薩蠻曲,文士亦往往效其詞。《南部新書》亦載此事;又《北夢瑣言》雲,宣宗愛唱菩薩蠻詞,令狐丞相假飛卿所撰密進之,戒以勿泄,而遽言於人,由是疏之。菩薩曲即起於宣宗時。《宋史·樂誌》載,宋隊舞有菩薩蠻隊,舞者衣緋生色窄(一作穿)砌衣,卷雲冠(陳易《樂書》緋生色作絳繒)。中唐人作小曲者,有張誌和《漁歌子》,戴叔倫《轉應曲》,劉禹錫《憶江南》、《瀟湘神》,白居易《花非花》、《長相思》、《憶江南》,或從五七六言脫胎而出,或采民間小曲,此為長短句之開始,亦即詞之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