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烏衣巷口。
暮夏的清早,帶著晨露的滋潤,沒有烈焰如日中天時那般燥熱不堪。爰儀穿著單薄的白色素衫,踩著下過雨後有些泥濘的土地,一步步走進桃林。
早已經過了桃花芳菲的季節,原本壓滿枝頭的緋紅也隱了蹤跡,一簇一簇的綠葉給桃樹換了新裝,有的已經在枝頭結下了飽滿通紅的果實,桃子掛在桃樹梢頭,向著這個喁喁獨行的女子含著笑意致敬,然而爰儀根本無心欣賞這樣的景致。
一陣微風吹過,有葉子簌簌地落下來。
爰儀伸出手,接下一片有些枯黃的桃葉,輕輕拈起:
“早秋驚落葉,飄零似客心。翻飛未肯下,猶言惜故林。”
她心下感慨萬千,看著手中的落葉,竟念起了唐代詩人孔紹安描寫落葉的詩句。
嗬,是啊,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夏日也將盡了,就連蟬鳴的聲音也日漸減少了。
“猶言惜故林……猶言惜故林……”輕聲喃喃著,她又將那片葉子看了一遍。
惜故林……她也在惜故林嗬……
這是,她和冥的烏衣巷,是她和冥的桃花園。
她猶然記起三月桃花芳菲時與慕容冥在桃樹下定情的一幕幕情景。
“書兒,嫁給我。”
“那麼,這一生一世,我慕容冥,絕不負你。”
“書兒,你害慘了我。可是,我也害慘了你。從今往後,你便要跟著我亡命天涯了。”
“是,我絕不會在你前麵死去。”
慕容冥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爰儀腦海裏響起。
一時間,她就已經淚流滿麵。
冥,半個月了。我離開秦淮河已經半個月了,我曾說過不管你到哪裏,我都會跟著你,為你治病療傷,可是如今我這個樣子,該怎麼幫你治療你的心傷呢?
原諒我,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沒有辦法枉顧他人的性命,沒有辦法讓秦淮河眾多的人陪著我一起死。
淺墨和清茗,甚至是杜三娘,她們,都是無辜的啊!
爰儀不怕死,但爰儀不能害了別人。
你我相好,也不能讓他人因我們而受累。那樣的話,即便我們最終能走在一起了,也會遭人唾罵的!
爰儀不想你背負這樣的罪名,更不想自己成為玷汙你人生的黑點。
姑蘇慕容冥,一世高傲,不可以為了一個女人而承擔“侮辱門楣”的罵名!
爰儀撿著地上稀疏的落葉,一片片地拿在手裏,眼神迷惘了又迷惘。
冥,我來找你了!
可是,冥……你在哪裏啊……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找了你許多天了?你呢,你會不會也在找我,會不會也來這桃園呢?
你會來的吧?你一定能夠想到,你的書兒,會在這裏的!
爰儀眉頭緊蹙,想著心事暗自神傷。
一步一步,腳步虛浮,她無助地向著桃林深處走著,直到……一座新的茅廬出現在她眼前。
她的眼神在看到那座茅廬的時候,倏然一亮,有熠熠的光彩從她美麗的眼睛裏跳動了起來。
是冥嗎?
隨著心底的一陣激動,衣裳被輕風打起,她向著那座茅廬奔去。
臉上帶著欣喜,她推開了茅廬的門……
舉目四望,簡陋的茅屋裏擺著許多東西。
但是,沒有人。
她的目光掃過茅廬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看到人。
她原本帶著期許的清冷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心下一時失落萬分。
爰儀站在門邊,許久未動。她在努力地安定心神。
待心緒平靜下來,她才輕步走進茅屋,環視著茅廬裏的一切:一張木桌擺在中間,放了四條木凳子,一座新起的爐灶築在屋子的一角,簡單的生活用具還算齊整地擺放著,一張簡陋的床榻被一道木板隔在內間。
爰儀的腳步躍過權且能稱之為“廳”的茅廬外間,小心地走進了茅廬內間。
她的眼光,在看到床榻上擺放的東西時,驀然呆住。
床榻上,整整齊齊放著她的衣物。翠紅色鑲著金邊的錦繡禮服、淺綠色繡著清荷的素衫、淡紫色掛著披帛的繡裙、藍色鑲著白色絨羽邊的綢錦披風、粉色胸前繡著菊花的對襟襦裙、幾件時常穿著的素白輕衫、還有那件沾過她處子之血後再也沒有穿過的白絲紗衣……
這些華貴的衣服,和這個茅廬的簡陋格格不入。
是誰,將這些東西都搬來這裏的?
爰儀逐一掃過那些衣服,目光停在了最後一件衣服之上。
那是一身男裝,暗紋的白衫錦袍,領邊和袖口都用白色絲線繡著竹子……那是她在給慕容冥治傷時替他換上的衣服……
“冥……冥……冥……”爰儀似乎明白了什麼,她輕聲叫喚著慕容冥。可是空蕩蕩的屋子裏,卻根本沒有人能夠給她一聲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