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子。
爰儀和陸子軒並肩一齊踏入門檻，尋了個偏僻的角落，臨窗坐了下來。
“爰儀，你喝什麼茶？”陸子軒叫來了一個夥計。
“迷迭香啊。”爰儀清淺一笑，有意調侃了陸子軒一句，“可惜呢……這裏怕是沒有。”
“是是是，咱們這戲園子裏，怎麼會有迷迭香茶呢？”一旁的夥計急忙附和著，笑容可掬地道，“這位姑娘可真會說笑。那麼名貴的花茶，咱們這種老百姓聚集的地方，哪裏供應得起？就算我們供應得起，隻怕客官們也沒幾個喝得起啊！”
陸子軒聞言眉頭一皺：“那你們這裏有什麼？”就算是陸子軒沒有太多的錢，但他也不想讓他喜歡的女人受到半點委屈。
“這個……”夥計瞧見陸子軒臉上微微慍著怒意的表情，嘴裏支支吾吾著將求救的目光投在了爰儀身上。這個小夥計不過是一個跑腿的，自然不希望得罪什麼客人。這要是鬧出點兒什麼事情來，他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甭說戲園子的老板不會放過他，他的一家老小可還指望著他在戲園子跑腿打雜賺的幾個小錢過活兒呢！
爰儀便是早已心知她慣用的迷迭香在這個戲園裏是沒有的，她隻不過是故意要逗陸子軒的，眼下見了陸子軒嚴肅認真、並要刁難小夥計的樣子，便淺淺一笑，拉了拉陸子軒擱在桌上的手，輕聲道：“客隨主便，今天既然是你請客，就你定吧，甭要為難人家了。”
“那來兩壺鐵觀音。”陸子軒眼見爰儀的神情，無奈地搖了搖頭，對那個夥計說道。
“好嘞！”見客人不再為難自己，那夥計便立時綻開了笑顏，搭起肩上的褡褳，吆喝一聲徑直往裏麵去了。
爰儀隨即轉了目光看向了戲台之上。台上一個女子正揚著水袖，咿咿呀呀地吊著嗓子、哼著腔調，唱著《遊園驚夢》裏的詞兒：“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這是講《牡丹亭》裏“杜麗娘在婢女春香的慫恿下，背父遊園，第一次看到大自然美不勝收的春天”的故事。這個故事，爰儀早已經是耳熟能詳了，甚至於爰儀對這段唱詞的唱腔，並不比台上的人差。按理來說，她自身對這段太過熟悉的唱詞是不會太感興趣的，事實上，她的目光清冷，真真注視著的，卻是台子上的那個人。
那個女子，和倩魅長得一樣。
爰儀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在思索著什麼。
和倩魅長得一樣，那麼就是淺墨了？
爰儀實在沒有想到，她在這一世，居然可以同時遇到清茗和淺墨，看來上天，待她並不薄。
隻是，在戲園子裏賣藝，想來這一世的淺墨，生活過得也很艱辛吧。
不過，這樣的年月，這樣的世道，又有多少人能夠過得安穩而太平無事呢？
台子上的女子並未上戲妝，頭發也隻是隨意地梳了兩條麻花辮，然而卻著了一身戲服，水袖一揚，轉了個身，鶯聲婉囀，她又繼續唱道：“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縻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疑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聲溜的圓……”
此時，戲園子裏的夥計已經將鐵觀音茶端上了爰儀和陸子軒的茶桌。陸子軒輕輕頷首，拿起一個茶杯，斟滿了送到爰儀麵前：“趁熱喝吧，茶涼了可就不好喝了。”
“嗯。”爰儀轉眼瞧見陸子軒親自給她斟茶，心下頓時欣慰萬分。
要知道，從第一世開始到現在為止，這可是陸子軒頭一次親自給她倒茶。
爰儀淺笑著接過茶後，陸子軒也給他自己斟上了一杯。
輕抿一口香茶，爰儀輕聲問起陸子軒：“子軒，台上唱戲的那個女子，你認識嗎？”爰儀猜想，這個戲園子裏的夥計對陸子軒那樣小心翼翼，陸子軒大概是經常來這個戲園子的。
“她啊？”陸子軒往台上瞥了瞥，“你是指小芳馨麼？”
她叫小芳馨？
這個名字倒還真像是個賣藝的……
爰儀不由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你經常來這個戲園子嗎？她在這裏唱了多久了？”
“總快有兩三年了吧。”陸子軒隨口應道，“她啊……人長得倒是挺水靈，可是心地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陸子軒說著還鄙夷地看了台上的女子一眼。
“怎麼說？”爰儀一時不解。
如果不是那個叫“小芳馨”的女子做了什麼事情惹得陸子軒看不過眼的話，爰儀相信，陸子軒決然不會表現得如此不屑。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陸子軒低下頭去喝了一口茶，複抬起頭來，警惕地掃了四周一眼。
爰儀正疑惑不解間，就見了幾個穿著粗布衣服的、一臉流氓氣的人走進了戲園子。
“來人，把小芳馨給我帶走！”為首的那個人大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