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自認性格並不懦弱,不如說反而是很會來事的類型。大概是自小脾氣倔強又不服輸,做什麼都喜歡高人一頭的緣故,他不易示弱,雖身為祭師後人就算什麼也不做也能好好過完一輩子,偏偏就是不安分,族內的少年們學什麼他也學什麼,別人不學的他三更半夜挑燈夜讀也要學。
這樣的性格說好,好像一輩子過得太累;說不好,卻又正是因為這樣才能讓他在龍翎眼裏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也造就了他後來在族內的威望遠遠高於自己的父親和先輩。
撇開兩百年前傳說中的祭師不提,打從兩百年後能為龍族分憂解難,做出成績的人用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出來。這麼巧,景昀就是其中一個。
上一世他的命運終結在二十七歲,正直大好年華卻已是除龍翎外整個龍族的主心骨。
這也是為什麼龍翎如此放心讓他鎮守族內,當然這裏頭也存著私心,不想讓他踏入外麵的危險之中。其實按照景昀的性子,龍翎說不行,他一定會反著來,越不讓他離開,他越是要逃。可那時候已是龍族的生死存亡關頭,虎族和狼族聯手,龍翎已是疲憊不堪,景昀就算再多微詞,除了為他護住族人,再無別的辦法可施。
待在族內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直到龍翎在前線大敗的消息傳來,他用最快的速度將城內的族人轉移進深山,自己則騎馬連夜衝向了最不該去的地方。
什麼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尋找機會振興龍族都被他拋到了腦後,他該去的地方隻有那個人的身邊,他們喝過交杯酒,他們發過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趕往前線的半路上他遇到許多正同樣趕路的虎族和狼族的人,他受過傷,也差點丟了命,無論前途再艱險,他也沒泄過一口氣,沒做過認輸的打算。
他甚至沒去想過任何可能發生的不幸,或許是不敢想,又或許根本不願意相信龍翎會發生意外。
結果還沒抵達目的地,他就遇到了一小隊狼狽不堪的人馬,正護送龍翎從前線撤退。
撤退進龍族城內也毫無意義了,他們損失了大量的人馬,被虎族和狼族攻下城池不過早晚而已。
轉移進深山的族人隻剩老弱婦孺,龍翎一聲不吭,眼眶卻是通紅。他的手心是被自己狠狠掐出的血印,可他什麼也說不了,說抱歉嗎?這樣的屈辱就算是咬碎牙齦他也說不出口。
那並不是礙著他族長的麵子,而是他低了這個頭,龍族就真的徹徹底底的輸了。
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他也必須高昂頭顱。景昀心疼他,卻無可奈何,連安慰的話也沒說,隻是抱了他一整夜。
兩人在疲憊不堪裏相擁卻無法入睡,翌日天不亮便繼續啟程往回趕,半途卻被虎族的人馬追上。龍翎他們的馬已經太累了,晝夜不停地趕路早就超出了負荷。
為爭取龍翎離開的時間,護著他們的人馬一個一個的消失,景昀不敢去想他們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後悔身為龍族之人,大概龍翎也不敢去想。
兩人對目的地的執念隻是一味地不想讓同伴白白犧牲,可終歸無論是他們的身體還是坐騎都再承受不起,先是龍翎的馬暴斃,兩人換成同騎很快就被敵人追趕上了。
就算是挨千刀萬剮之苦,景昀也相信自己不會哼一聲。
可對象換成是龍翎,哪怕隻是他稍一蹙眉,景昀也似萬箭穿心般難以忍受。
落下懸崖的那一刻,景昀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聽從了對方的意思,留在了族內。
這個笨蛋……這個傻子……為何就是不能讓自己省心呢?
“昀……景昀……?”
“……”景昀躺在馬車裏,風從窗口擠入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那張小小的臉上表情痛苦,似在做一個永遠也醒不過來的惡夢,冷汗幾次打濕了額頭,景昀的阿媽為他小心擦去,不一會兒就又浸出汗來。
龍翎有些氣急敗壞,“不是說喝下去就好了嗎?!”
隨行的大夫苦了一張臉,“族長,那山穀小道咱們老一輩的都清楚,毒花毒葉到處都是,一旦起大風,很容易迷了眼。平日少呼吸一些也是無妨,可提摩受了重傷,毒粉一路粘附到血肉裏,這……這不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