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西門慶的生財與消費之道(代跋)(3)(3 / 3)

西門慶消費的第二個走向是用在官場上的賄賂。在這上麵的花費,如同西門慶自己吃喝嫖樂一樣,從未有過小手小腳皺眉頭的時候,不論是數千銀子的禮品、贈物,還是賞給對方差役的數兩銀子的“小費”。

西門慶官場上的用銀又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麵:

第一,為打通關節而對官僚吏員們的賄賂。如西門慶賄賂縣吏治罪武鬆,來保奉命上京賄賂李邦彥解脫西門慶黨案。

第二,攀靠權勢而付出的禮品用費。這在西門慶對蔡京的投靠一事上最為突出。西門慶幾次以賀壽拜見為名送去的禮品極豐盛、極貴重,全是高檔次的。以至於在成百上千送禮賀壽的官員麵前,蔡京獨厚西門慶一人。

第三,為結交官僚而置辦筵席贈送禮品珍寶和盡心熱情接待服侍的費用。蔡狀元、安進士、宋巡按就曾受到過出乎意料的“厚遇”。

上述三個方麵的詳細情況在本章前麵兩節中已有敘說,這裏不再贅述。

西門慶如此將大量的商業資金揮霍,原因很多,也頗複雜。他用在官場上的賄賂金銀不妨可以說是一種變相的投資。他在個人生活享受上的花費與他這個人好風流、喜浮浪的性格有關,也同他為炫耀門庭,爭得名聲地位的目的相連。但是“巨富恐懼心理”也是其中主要原因。在全書中,我們雖然沒有看到直接與這種心理有關的描寫,而且西門慶還“理直氣壯”地宣稱過“咱聞那佛祖西天,也止不過黃金鋪地;陰司十殿,也要些楮鏹營求。咱隻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就使強奸了嫦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但在西門慶的一些言行中,不時地可以看到他恐懼和空虛的內心。

宇給事劾倒楊提督,西門慶望著前來避禍的女兒、女婿,看了親家陳洪的來信和抄尋來的邸報,“魂魄不知往那裏去了”,“即忙打點金銀寶玩”,安排家人進京探聽消息。當時,“吳月娘見他每日在房中愁眉不展,麵帶憂容,便說道:‘他陳親家那邊為事,各人冤有頭,債有主,你平白焦愁些什麼?’西門慶道:‘你婦人知道些什麼!陳親家是我的親家,女兒、女婿兩個業障搬來咱家住著。這是一件事。平昔街坊鄰舍,惱咱的極多,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打著羊駒驢戰。倘有小人指戳,拔樹尋根,你我身家不保’”。好一個機敏的西門慶,他不僅看到了王權殺人,他意識到了“人言可畏”。街坊鄰舍“惱”的是什麼?“小人指戳”的又是什麼?西門慶沒有明說,這說明是一個內涵和外延都相當廣泛而又複雜的概念。除了人們對西門慶德行不合傳統和時世的不滿之外,正如這一回的後半部中所寫蔣竹山在李瓶兒麵前對西門慶的那番貶責那樣,那就是群體的“妒富”心理。我們完全可以從農民意識如汪洋大海的社會裏,從傳統的“患不均”的集體情緒中得出這個結論,這種“妒富”心理至今不還仍舊在千千萬萬的“街坊鄰舍”中存在、發展並極大地影響社會的發展麼?在西門慶的時代,相對一個全縣數一數二的大財主來說,周圍貧窮的市民無疑是一個潛伏著危險的環境。

西門慶常以自己的富有自豪,也為自己意外得了千戶官職而洋洋得意。然而在他的心靈深處,傳統的輕商觀念和對武官的輕蔑意識,依然極大地影響著他。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實際上應是人在悲痛與興奮時最易吐露心中的真情實話。第57回,西門慶與月娘來到瓶兒房間看孩子。當時瓶兒母子的身體是最好的時候,那西門慶見孩子“眉目稀疏,就如粉塊裝成一般,笑欣欣直攢到月娘懷裏來”,便高興異常地接過月娘和瓶兒的話題,說道:“兒,你長大來,還掙個文官。不要學你家老子,做個西班出身,雖有興頭,卻沒十分尊重。”西門慶在這裏是說自己一個西班武官不受人尊重,也自怨自己沒有去讀書爭個功名受個文職,便大有從商不如仕進之歎了。字裏行間的深層不也流露出一個商人的不安全感和恐懼心理麼?

陳東有

1992年11月

注:本文僅就《金瓶梅》中西門慶的人物形象作簡要的分析與品評。有關詳盡論述及理論闡釋,請參閱本人學術研究拙著《金瓶梅——中國文化發展的一個斷麵》(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金瓶梅文化研究》(台灣貫雅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2年版)、《金瓶梅詩詞文化鑒析》(巴蜀書社1994年版)、《人欲的解放》(江西高校出版社1996年版)和《現實與虛構——文學與社會、民俗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