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天寺。
青山綠水,風水庇佑,寺鍾聲響,環繞於耳,香煙燃騰,遍布周身。
這座寺廟與別處修佛之地並無不同。隻因曆代帝王登基之後皆會來此聽佛修身數日,就成為中土香火最旺,德望最高的佛堂寺廟。
盡管先祖皇帝宮曜凰的狂草題匾懸掛於正門,讓寺廟得天獨厚,尊貴盡顯,讓人敬畏,可總有膽大妄為之人不買帳。
扁額之下,銀紅廣袖陡然高高伸起,沒規矩地在先祖牌匾前伸著懶腰,打著哈欠,癱在紅木太師椅上的身子微微一移,翹起的二郎腿晃而又晃,接過侍茶丫頭手裏的茶盞輕搖不抿,一臉漫不經心,耐性用盡的紈絝模樣。
和尚廟就是和尚廟,就算是多了個皇帝牌匾當招牌廣告,充其量也就是香油錢比別家貴上不少的和尚廟,附帶皇家公費旅遊的閑暇場所功能而已,這老和尚把求見人擱在外頭傻等,也不看看來者是誰,哼!還真乃方外之人,連自己姓什麼忘得一幹二淨了,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他閉著眉目,意興闌珊地揮揮,“嗬,這老和尚好大的譜,放小爺在這一等就是三日,拖到如今還不肯相見?齋戒沐浴上香,小爺看在太後新帝的份上都依著他,怎麼著,他莫不是要等到小爺把頭發削了陪他頌經理佛才肯出來一見?”
他齊天笙身為當今太後的外孫,齊南王的獨子還從來沒被人如此怠慢過,如今奉懿旨替新登基的乳臭小皇帝到行天寺祈福,卻被這老和尚擱在一邊不當回事,小心他回頭行小人之舉,參這不識時務的老和尚一本,不把太後新帝放在眼裏,光這個罪名就夠讓這整個行天寺吃不了,兜著走!
他狹長的眼眉挑開一條細縫,朝剛剛答他話的小廝招了招手,“喂,你過來。”
那小廝站在一邊,木納地低垂著頭。
他不爽地蹙眉,自從出了京城,一路都是被地方官派來的人伺候,根本不稱他心意,早知道就別答應太後什麼一起從儉,凡事顯廉的破口號,他世子爺出巡,搞得像逃荒撿糧,家中無人似的,丟得難道不是朝廷的臉嗎?
“那個’小的’,你給小爺把耳朵遞過來,告訴那光頭和尚,小爺耐性到頭了,他若再不出身相迎,小爺明日便帶群歌妓來攪了他的清淨,拉他入紅塵墮個塵劫玩玩,後日便拆了他的佛堂,讓他徹底佛祖心中留!”
話音剛落,一眾“小的”像打了雞血似地飛奔入寺要去傳話。
“啐……惹來一身晦氣。”
輕撫衣袍上的點點香灰,齊天笙打著哈欠又要合目,站在一邊一上午的地方官員終究隱忍不住,上前一步開了口。
“世子爺,這佛寺可動不得。”
“哦?如何動不得?是我這個世子爺不夠格?還是這老和尚已勢大到壓了皇親國戚,朝廷官員?”
“不不不,世子爺乃太後親外孫,又是先皇欽點的輔政大臣,焉是這主持方丈能比擬的尊貴。隻是……下官認為世子爺身肩為聖上祈福這等重任,還得入鄉隨俗才好,這行天寺百年規矩,入寺見僧者,必要齋戒三日,沐浴上香……”
“這些小爺不是都做了嗎?”
“……您上香不跪,戒葷不戒酒……沐浴卻近女色,這……”
“依著’下官’的意思,小爺得出家做三天和尚才能見那老和尚一麵?”官威不掩的眼眉一斜。
“這……”
他負氣一哼,“得,這老和尚小爺不見了,回去怎麼複命,端看小爺的筆杆子怎麼高興了!走走走,咱們喝酒吃肉抽水煙去,留在這也是被人糟踐!”
他一腳踢了椅子,長身頤立,手裏搖的紙扇往白玉腰帶上一別,痞痞地邁步要走下六百階梯,背後卻傳來小和尚的攔阻聲。
“施主留步,主持方丈請您入殿一敘。”
銀紅衣擺隨風一掃,他側目回頭朝那小和尚瞟去一眼,怪笑道,“喲,你家主子終於有空接待小爺了?”
“施主請隨小僧入殿。”
“嗬,可不巧,這回子小爺沒空見你家那位爺了。”他撂下話來,兩手一撩衣袍,毫無講究地彎膝席地坐在佛殿前的六百階梯上,這六百階梯象征著六道輪回,可他體會不到這些佛理,他是被人抬著上來的,不給他台階下,要他自己走下去的話,他怒起來,就派人砸了這“六道輪回”便是。
“哈哈哈,齊世子若沒空見老僧,老僧起身來見你便是。”
齊天笙回頭,瞥見一白須老僧裹著袈裟,立於先祖皇帝題字牌匾之下,恭謹謙身,他隨即哼哼一笑,這老和尚總算肯滾出關來,麵子賺足,他小爺爽了。
抬起紅塵未淨的黑靴大搖大擺地踱進主寺殿,齊天笙以為自己大功告成,接下來,隻要交代這老和尚替剛登基的小皇帝祈福,他就可以腳下抹油閃回京城複命了,可這狐狸似的老僧卻輕笑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