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先一直在看我笑話的那群年輕公子哥兒,此刻卻一個兩個全都安安分分地坐在位子上。想必他們也沒料到我居然敢在陛下麵前說出這些話,如今全被嚇住了。
雖然我沒有和他們廝混在一起,但是他們做了什麼,哪次是我不知道?我心裏冷笑,以我這名聲,還真沒什麼需要顧忌的。他們可不同,他們需要在陛下麵前裝出一副未來忠臣良將的模樣,好謀個前程。
我垂首,清酒裏映著自己的眼,本以為是平靜的,不知為何卻多了幾分不甘。手指微顫,我深知這是個不好的苗頭,這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個性遲早會害了我。於是我默然側身,以隻有彼此聽得清的聲音說道:“對不住,蔡大人。”
蔡老禦史身形一顫,眼神複雜了許多,也沒有剛剛的震怒了。他的目光轉到自己兒子那邊,顫巍巍地回應:“是蔡某教子不嚴。”
我前麵說的那個風流公子正是處處針對我的蔡子言,這件事本來被蔡老禦史強壓著,我卻為爭一口氣把它抖了出來。說起來這蔡子言今年二十有二,已經入翰林三年了,若不是性情浪蕩,肯定不止這點成就。
我就不懂了,這麼個前程似錦的家夥,怎麼就愛跟我這毫無大誌的武侯世子過不去呢?難道就因為我不小心把他的未婚妻騙到了景桓手裏?
我的手一滯,連忙灌了口酒,掩飾神情裏的尷尬。
——剛剛居然理直氣壯地坐到了蔡老禦史的旁邊,忘了這樁不算小的恩怨。
幸好此時禮官穿梭在各宴席中斡旋,氣氛頓時活躍起來,方才的不快也被拋諸腦後。景桓也找不到什麼理由來刁難我了,唯有將目光轉到場下一個個年輕才俊身上。
於是一時間人人都在說什麼蔡家公子才智絕倫,什麼白家小兒學冠古今,什麼翰林,什麼侍郎,什麼……
一個兩個都不幹我事,早說了不來的,來了也沒意思。
不敢將鬱鬱的心思寫在臉上,我喚宮人再斟了一壺酒,靜靜看著陛下封賞了一輪,又賜酒一輪,幾回下來人人臉上都有些喜色。而後絲竹響起,陛下親賜景桓十七枚金令,景桓的十七生辰就算是熱熱鬧鬧地過去了。
百官在宮宴完後一一退去,陛下跟太子召景桓去說些私話。
我靜立片刻,也踱步走出瓊華殿。
蜿蜒的宮牆紅漆碧瓦,有種說不出的莊重。宮人們雖然沒見過我,卻也恭敬萬分。宮門外車馬四散,景桓的馬車還停在那,守在車旁的侍衛們卻並不招呼我。
我自然知道陛下賜給景桓的金令正是用來差使這些侍衛的,他們一旦認主,除了景桓之外便誰也不看在眼裏。
見月色正好,我也就沒自討無趣地上前賴著要坐景桓的馬車,一個人踱著步子回武侯府。
走便走,其實武侯府跟其他官員的府邸都在皇城外圍,我根本想不出馬車跟轎子除了擺顯外,還能有什麼用處。
花影重重,春寒滲入衣襟。
這時我身後陣陣車馬聲遠遠傳來,有時候聽得多了,遠遠就能知曉那是誰的馬車。比如我就聽出了漸漸往這邊駛來的正是我聽得最多的,景王府的馬車。
景桓應該取了金令去禁軍裏挑王府近衛才是的,這麼快就回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隻好頓足斂手,靜靜等它過去。
然而那馬車卻在我身邊停下,在我作出反應前,景桓已從車裏探出。他伸手按著我的肩,鬢邊垂下的瓔珞滑入我頸邊。絲毫察覺到我的僵硬,他湊近笑語:“明日記得過來。”溫熱的氣息混雜著淡淡的酒氣,在我耳邊廝磨。
彼此靠得這樣近,我能清晰地見到景桓襟上勾出的鴟吻。龍的第三子,連這小小紋飾也寓意深遠,在京城裏行事哪能輕忽。
待夜風拂開相纏的烏發,我仍怔愣在原處,不敢言動。回過神來,景桓所在的馬車已經轆轆遠去。
這種親昵的舉動,是玩笑,還是在做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