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雙眸沉鬱,漂亮的唇下彎,原本溫和的眉眼變得冷冽無比。他望著我,我也看著他,手中折扇時開時合——這本是他的習慣,見得多了也就學了起來,想必此刻看在他眼裏更為諷刺。
對視良久,我笑問:“殿下懷疑我?”
景桓的神情在刹那間變得茫然,想來還是信我的。
我語調一轉,似有幾分欣慰:“這麼說來,殿下可真聰明呐。”
見周圍隻有彼此,我笑意未消,又說:“邀明珠姑娘入京,借她找出當年逃亡的餘犯,再與風州亂賊韓淵密謀,涉入春闈結交士子,殿下意欲為何?借士子之口翻當年藩王亂中的丞相案,又欲以風州亂兵相挾,欲還亡者聲名,還生者前程?”
巡防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風聲也有些急。
見景桓欲躍下,我略退一步,繼續傳音入密,宛如情人間的笑語:“不過,既然做不到,也不必再提了。”
景桓眸中神色極為複雜,已不能自持,仰頭笑道:“武侯世子!好一個武侯世子!”
武侯府雖然沒落,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真心要尋回舊日勢力,也不是不可能的。爹也是因為十四年前那場變故死了心,才越發清閑起來。
我是堂堂正正的武侯世子,那些事爹也沒瞞我,而我也跟景桓說過許多。因而如今景桓以為我借武侯府舊眾清查此事,也不是憑空斷定的。
我卻不能讓他這樣認定,輕輕握住扇柄,又複道:“爹初時未阻止你跟韓叔密謀,便是不打算插手,此事與武侯府全無關係。”
衣袍在江風中獵獵作響,景桓眸中有幾分癡狂,更多的卻是恨意。他怒極反笑:“果然除了武侯府就再也沒什麼東西能入你心!隻不過我這已被太子猜忌的景王,還有何值得君閑忌憚的!”
景桓能策動的人實在太多,若不是趙礪及早阻了韓淵,說不定景桓連兵臨帝京的事也能做出來。更何況今科進士十有五六與景桓相交,想必趙礪稟上去的時候太子也會心驚,會不會再容景桓也未可知。
我側開臉,凝望湯湯江水,哪日隨它奔流到海,未嚐不是快事。當下卻不能與景桓說這些事,日後也恐怕沒法說了。
心下黯然,卻猶自含笑:“從今以後,臣所做之事,也與武侯府再無關係。”
宣平十年,景王因情傷重病,蔡禦史得幼子蔡子言密報,上書彈劾武侯世子君閑因嫉生恨,謀害無辜。
次月,武侯府廢世子,改立次子。原武侯世子負罪離京,武侯府再未派人相尋。人皆言武侯世子癡戀景王,不為侯府所容。
據傳景王每每聽到此傳言,便大笑不止,那笑聲卻帶著幾許哀涼。而次年世子重現帝京,已是立在太子身後的重臣。
局外人不知其中緣由,局中人卻看得格外清楚——
到底是,武侯世子有負於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