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長得圓圓胖胖,笑起來一臉福相。他頭戴錦帽,身上圍著厚厚的狐裘,看上去十分暖和。世上沒什麼人能像他這樣胖得均勻可愛的,難怪人人都說他是活佛下世。
景王已經許久不曾出遊,若不是梁王以長輩的身份相邀,他幼時又受過梁王諸多照顧,恐怕連這回也不會出門。
緩步踱出小徑,一路枯枝凝霜,在冬陽下隱隱有輝光流轉。景王閑步走出府門,並不像梁王那樣裹得嚴嚴實實。
他這大半年來深居簡出,模樣卻沒有多少變化。隻是梁王素來與他相熟,怎會看不出他變的是哪裏?曾經飛揚跋扈的景王,身上的氣息已經沉寂下來,眸色幽深,旁人根本看不清其中的神色。
或許這才是他掩藏在紈絝表象下的真實麵容?皇室之中果然沒有簡單之輩。
景王不知梁王心中所想,朝他行了個晚輩的禮:“皇太叔,您可來得早,我連早膳都來不及用。”
梁王臉上溢滿笑意,“等下補回給你就是,你皇太叔還差你一碗粥嗎!快上來吧,瞧你穿得,皇太叔都覺得冷了!”
景王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車上,眨眼就鑽進了車裏。帶進來的冷風讓裏頭的梁王打了個哆嗦,連推帶踹地叫他隔遠點烘去身上的寒氣再坐過來。
馬車轆轆行遠,卻是由長橋過江,來到繁華的城西。梁王跟景王以前都是荒唐慣了的,對城西可謂了如指掌。
梁王領著景王下車,指著不遠處的花樓哈哈笑道:“景桓你這些日子不出來,那裏的姑娘恐怕都忘記你了!”
景王也覺得有趣,指指花樓對麵的雅致建築,笑著反問:“皇太叔這些年不出來,那裏的小官是不是都忘了您!”
“哪裏的話,從前跟我相好的如今都娶妻生子,兒郎也都快娶妻了,”梁王反駁極快,說完才見到景王臉上的促狹,立刻伸指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你小子,連我也敢笑話!”
景王連連告罪:“不敢不敢。”眼底笑意卻怎麼都掩不住。
梁王心中欣慰卻不敢明說,跟景王一路往巷子深處走去。那兒有一家簡陋的粥棚,往來的都是臨近的街坊。
梁王轉頭看看景王的衣著,顯然景王也常出來溜達,深諳財不外露的道理,一切從簡。此時他們身上看起來最值錢的就是梁王那件狐裘了。
臨朝人尚武,常外出打獵,這年頭穿件狐裘也不稀奇,因此他們的到來也不曾引人注目。反而是粥攤的主人記得梁王,連連笑著上前招呼。
梁王圓圓胖胖的臉上盈滿笑意,自豪地道:“這就是我那侄兒,以前常出去外邊快活,這段時間病了才有空跟我這老骨頭聚在一起,不過也清瘦了不少,你給他來碗粥補補。”
“貴人倒是愛說笑,我這粥攤裏的青菜小粥能補到什麼?”
“我就愛喝這裏的粥,看它把我養得圓圓胖胖的,”梁王笑眯起眼,眉目舒張開來,說不出的溫和可親,“對了,老板,上回你說你爹病了,現在怎麼樣了?”
攤主一直高興地招呼客人,梁王這一問卻讓他的神色黯然下去,“還是不見起色,不過,上次您將那方子給我,我還沒謝過您呢!”
梁王寬仁地擺擺手,“客氣什麼!你忙不過來,我不是沒粥喝了嗎?”
“貴人說笑了,您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哪差我們家一碗粥。”
“我就愛它!”梁王一句話堵了回去。
攤主覺得好笑,無奈地望望景王,又望望梁王,隻能道:“家父若知道有人這麼愛喝我們家傳的粥,想必病也好了大半。”
景王這才打量起這小夥子,平凡無奇的麵容,肩上搭著白汗巾,一身棉襖。口袋裏露出一角書皮,顯然是經書之類的典籍。他奇怪地問:“老板,你怎麼不去謀個功名,反而在這裏買起粥來呢?”
攤主臉上泛起一抹苦笑,道:“家父是奴籍出身,雖然後來有幸脫了奴籍,依律卻還是兩代不得入朝。小的讀書,是為了那未出世的兒子,將來若學院不肯收他,小的親自教便是。至於小的自己,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景王知道觸及了別人的心傷,就不再多言,心底卻有根刺狠狠地紮了出來。在春闈前,他還為君閑在陛下麵前請命,若君閑真的能考得出色便許他一個官職。現在回想起來,便知道當初的自己有多可笑——不過這也無可厚非,他再如何受寵,終究比不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