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美穴地(1)(2 / 3)

雞並沒有殺脖開膛,活活拔毛。屁眼上捅過鐵條就架烤到火上了,苟百都一邊說雞還叫喚著什麼呀,一邊抓了鹽往流油的雞身上撒。嚷著:“好香,好香!”後來就撕下一條腿給柳子言。突然門哐啷推開,風把牆窩子的燈撲滅:“好呀,百都,又殺誰家的狗偷吃?!”柳子言立即聽出是誰來了,嚇得一口吐了雞肉,退身到柴火黑影處。

苟百都嘿嘿笑著:“四姨太,我知道你會聞香來的。一條腿正給你留著,牙簽也給你預備了的!”

黑影裏的柳子言終於看清了火光塗鍍了的女人的俏樣,但他吃驚的是這女人竟不是掌櫃女兒!“四姨太?”有這麼年輕的四姨太嗎?

四姨太伸手去接苟百都遞過來的雞肉時,發現了柳子言,女人的眉尖一挑,遂平靜了臉道:“喲,先生也偷吃嘴兒!偷吃香嗎?”柳子言好窘,女人偏死眼兒看他,“北寬坪的女人都是單眼皮,柳先生倒是雙眼皮!先生吃肉,也不讓讓我嗎?”

柳子言便說:“四姨太你吃!”

“好,我吃你的肉!”女人把柳子言的雞腿接過咬一口,嘴唇撮撮地翹開。柳子言說:“太燙的。”女人說:“我怕揩了口紅哩。口紅還在嗎?”嘴更撮起來,紅圓如櫻桃。

這一宵,柳子言沒有睡好。一貫沉靜安穩的先生感覺到了渾身燥熱,兀自地翻來覆去睡不著,嘮嘮叨叨的苟百都由雞肉敘談起他的食史,吃過了除彈灰撣子外的長毛的飛禽,也吃過了除凳子外的生腿的走獸。“你吃過嗎?”他沒有吃過,睜眼看著又點亮的一盞燃著獨股燈芯的矮燈檠,柳子言的心如同牆壁上的燈影一樣晃亂了迷離的圖景。如果在往常的柳子言,白日在驢背上顛簸八十裏,又在北寬坪的後坡跑動一個後晌所構成的疲倦,一捉上枕頭就睡著要如死去,不想現在卻回想起了八歲的孤兒跟隨師傅在玄武山上學藝的情形,想起了這麼多年每日為人踏勘風水的生涯,不該走的路也走了,不應見的人也見了,人生真是說不來的奇妙。便是今日的事情,當初怎麼被苟百都知道了自己,要挾而來,竟認識了北寬坪財名遠播的掌櫃和他的四姨太,一個怎樣豔麗的美婦啊。

一提起美豔的四姨太,柳子言耳膜裏,就消滅不了女人尖尖錐錐的調笑,隻有小孩子才會有的放肆出現在大戶人家少婦之口,別有了一種的大方,甚至是浪蕩,以致使少年熱情的柳子言就如在一塊林中新墾的沃土上,驀地撞著了一隻可人的小獸。為了他,女人在台階上把狗扼伏胯下,身子在那一刻向一旁傾去,支撐了重量的一條腿緊繃若弓,動作是多麼的優美。為了保持身子的平衡,另一條腿款款從膝蓋處向後微屈著;胳膊淩空下垂的姿勢,把一領綴滿了紅的小朵梅花的白綢旗袍恰恰裹緊了臀部,隱隱約約窺得小腿以下一溜乳白的肌膚。且一側著地將鞋半卸落了,露出了似乎無力而實則用勁的後腳。是的,這樣素潔的肥而不胖的一隻美腳,曾經又在門簾下露出一點鞋尖。柳子言能想象出那平繡了一朵桃花的幾乎要鮮活起來的鞋殼裏,一節節細嫩的五根指頭和玉片一樣的指甲了。

對柳子言,這無疑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奇跡,他從未見過一個鶴首雞皮的老頭娶得如此鮮嫩的年少婦人,且又是他第一回一見而心跳不已。後脖子又酥地一下癢了,一片被女人香唾嚼濕的瓜子皮永遠使那一塊皮肉知覺活躍,這時候的柳子言不免又想起了初黑天時一句“男人倒長雙眼皮”的讚語。這樣的話,柳子言可以在每一處地方差不多聽到,皆覺無聊之風,過耳即消;

唯這一次經這女人說過了,那一時手腳無措,鼻尖上都沁出汗來。現在回想,那是多麼憨傻的一副村相哪!也是確確實實的事,以自己英俊的麵孔,高出一般內行人的勘與本事,蠻能得到一位人物整齊的妻子長相廝伴。但走南過北的柳子言至今一把鎖封了家門,日日背著裝羅盤的褡褳流浪了。如果從小就窩在家裏種地牧牛什麼也沒見過,獨身也就安心獨身,而如今經見了萬千世事,又偏偏目睹了一個枯老頭的妙齡姨太,柳子言恨起這巧討飯一般的風水家技藝,而蒼蒼茫茫地一聲浩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