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的浮靡,斑駁得像一匹黯舊的織錦,席卷過來,帶著濕重的氣息,涼意直逼進人心底。末世,就連繁華也虛空得讓人無措,那一層深心裏的寂寥,如黑雲壓頂,沒有人能夠逃避。
一幕大戲唱到了曲終,高潮留給盛唐,待到結局卻是悲情,在悲情中,寂寞的晚唐謝幕收官。
夜雖然黑,卻有繁星閃爍。盛唐過後,李唐王朝的氣脈已若遊絲,在微火燭照的晚唐星空,有一顆星以幽深窈渺的輝光映照了這片曆史天空的衣袂,使大唐的憂傷謝幕有了幾分綺麗的色調。
那顆星,如此憂鬱而多情,他的名字叫李商隱。
絮語閑言(代序)
沒來由地喜歡“唐”這個字,有一點淡淡的古意,也許是沾了唐朝的光。人的意識中,總有一些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春夜寂寂,明月高懸;遠芳侵古道,落紅滿花徑;長眉畫了,繡簾初卷……彼時,心會貼伏下來,柔軟地,安放在寧靜繁富的詩意間。哪怕長夢難醒,也合我心意。
如果可以效仿古人,打一打馬兒,就能遠走天涯,我倒是希望誤入桃源,就從秦漢開始,一路上行穿過魏晉南北朝的三百多年,最後,我要在長安駐足,把我的斑騅係在唐朝的垂楊岸邊。
袁騰飛說,曆史是個什麼玩意兒?我說,曆史的臂膀上,披著一條唐朝的織錦披帛。
大唐王朝,是最具中國氣象的朝代,豐腴華美,各盡其妍。李白把長袖揮揮,酒未醒墨未幹,“狂風吹我心,西掛鹹陽樹”,一股腦地把浪漫恣意潑灑出去,就壘起了盛唐的絕壁高峰;杜甫呢,他總是心事重重,困居長安,漂泊西南,他沉到生活的底端,兩手一抄,就是滿把悲辛的砂粒,他把砂粒裝進盛唐的衣兜,曆史就有了沉鬱頓挫的回音。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無端想起一種色彩,孔雀藍。還有一種洛陽牡丹,茄藍丹砂。悠遠的純藍,深斂的茄紫。色調是沉靜了些,卻不乏富麗,在唐朝的穠豔多姿裏鋪展開,像夜空般深邃斑斕。
王維的詩就有這樣幽藍的色調,暗淡的光,微冥到恰到好處,安靜裏有禪意,輕輕吟誦,心底有絲絲清煙嫋娜升起: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盛唐過後,似乎群芳開過,君心已老。事實也正如此,經曆過安史之亂的李唐王朝日漸衰落,宦官掌權,藩鎮割據,黨爭激烈,外患侵擾,短暫的元和中興和會昌中興是最後一鞭殘照,大廈傾圮,水流花謝。
晚唐,是需要用惋惜的目光目送他沉落的。隻因,曾那樣煊赫地輝煌過。晚唐的政治氣候適合晦暗潮濕中開放的花朵,隱秘,迷醉,又暗香纏繞。
於是,憂鬱多情的李商隱,走進了這段時光。
李商隱(約813——858年),字義山,號玉溪生、樊南生。和李白杜甫相比,他晚生了一百多年。這一百年間,長安城物換星移,車馬轔轔,離那個開放張揚的盛唐已相去甚遠。他是一株生長在晦暗中的植物,一生少有奔放的時刻,他是瘦瘦的李商隱,瘦而多愁,他把豐滿都逼進了內心,他有許多故事要講,又萬般隱藏,隻在詩箋裏滴一點進去,染化開來,不曾想,卻盡得風人意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