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說是同為意大利人,托斯卡尼尼(A。Toscanini,1867—1957)和普契尼(G。Puccini,1858—1924)就一定有著不解之緣。人海茫茫,本都是素不相識,一個人與另外一個人開始結識,並有著漫長時間的不解之緣,恐怕不都是出於偶然的因素,總有些命定般的原因。如果從托斯卡尼尼最早指揮普契尼的歌劇《藝術家生涯》開始算起,到普契尼逝世為止,他們之間的交往,起碼有著二十八年的曆史。二十八年,對於托斯卡尼尼也許不算太長,因為他活了整整九十歲;但對於僅僅活了六十六歲的普契尼來說,卻不能算太短,占了他生命的近二分之一。
這不能不引起我對他們的極大的興趣。
讓我對他們更感興趣的,是他們之間存在的並不僅僅是友誼,也就是說,他們之間的矛盾、衝突乃至不可調和的廝鬥,常常如一塊塊突兀的礁石,阻擋著他們兩條河的彙合和前進,使得他們生命和藝術之流激起浪花,濺濕彼此的衣襟。我便在聽托斯卡尼尼指揮的音樂,尤其是指揮普契尼的歌劇錄音磁帶時,常想為什麼他們之間會存在這樣的友誼、這樣的矛盾、這樣充滿矛盾的友誼?音樂家之間,彼此結為美好而和諧的友誼的人有不少,比如舒曼和勃拉姆斯、肖邦和李斯特,被稱為強力集團的巴拉基列夫、莫索爾斯基、鮑羅丁和裏姆斯基-科薩科夫……是什麼原因使得托斯卡尼尼和普契尼的友誼像是一條起伏不平的小路,讓他們總是磕磕絆絆?
應該說,托斯卡尼尼和普契尼最初的友誼是順風順水的。一八九六年二月一日,對於他們兩人都是極其重要的日子。這一天,由托斯卡尼尼指揮的普契尼的歌劇《藝術家的生涯》在都靈首演。在這之前,他們兩人都小有名氣,公平地講,托斯卡尼尼的名氣更大些,他成功地指揮了瓦格納的《湯豪舍》和威爾第的《法爾斯塔夫》,為他帶來了聲譽。而普契尼在此之前還隻是一個二流的作曲家,他所作曲的第一部和第二部歌劇,全遭到失敗,隻有一部《曼儂·列斯科》獲得好評。《藝術家的生涯》是普契尼的精心之作,是他下的賭注,關係到他是否能從二流泥潭中一躍而出。但是,一直到演出之前還有評論家說《藝術家的生涯》不過是曇花一現而不會成功。因此,普契尼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托斯卡尼尼每天排練這部歌劇的時候,普契尼都要到場,心裏揣著惴惴不安;音樂評論界和出版商也很重視這部歌劇的首演,關注著演出是否成功。這讓他兩人的友誼出場顯得氣勢不凡,而且有著堅實的基礎。可以說托斯卡尼尼為普契尼帶來了好運,他一絲不苟的排練和精彩絕倫的指揮,使得首場演出大獲成功,好評如潮,一連演了二十三場,讓觀眾歎為觀止,讓普契尼更為折服。這一年,普契尼三十八歲,托斯卡尼尼二十九歲。
為什麼有著這樣好的友誼基礎,他們的友誼會出現矛盾、波折,甚至破裂?我不大明白,為什麼在一九二一年,當時歐洲最著名歌劇院斯卡拉劇院,計劃演出普契尼《藝術家的生涯》《托斯卡》和《蝴蝶夫人》三部歌劇時,托斯卡尼尼堅決拒絕出任指揮,而隻是派他的助手出場?而普契尼在請人出麵調和不成之後,為什麼氣急敗壞地出言不遜大罵托斯卡尼尼是“充滿惡意”、“沒有藝術家的靈魂”?真的是後來托斯卡尼尼自己解釋的那種原因:“我不喜歡《蝴蝶夫人》”嗎?未免太簡單了吧?雖然,托斯卡尼尼是一個對藝術格外認真的人,對於他不喜歡的音樂,他是不會接受的。反正我是不能相信僅僅是這樣一個原因,會導致托斯卡尼尼果斷地做出這樣一個傷害普契尼同時也傷害米蘭觀眾的決定。因為如果托斯卡尼尼真的不喜歡《蝴蝶夫人》的話,他完全還可以指揮另外兩部歌劇,況且,《藝術家的生涯》和《托斯卡》這兩部歌劇,他都曾經指揮過,並獲得成功,這時候卻撒手不管了,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還有一點讓我不解的是,普契尼寫作《蝴蝶夫人》是早在一九〇四年,當時托斯卡尼尼批評這部歌劇“長得令人生厭”,普契尼聽說後立刻改寫腳本,縮短樂譜,有不少章節重寫,完全是按托斯卡尼尼的意見修改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