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皇宮,安昌殿。
“陛下,安定的加急傳書,征西大將軍奚斤的隊伍發生了瘟疫,戰馬大批死亡,兵卒也死亡七千。糧食也莫名其妙的上黴,因為得了瘟疫,不敢食用,大將軍便派出丘堆出去征糧,結果遭遇赫連昌親自追擊,死傷慘重,糧草丟失,隻得退守安定……”
拓跋燾原本正在逗弄自家的兒子,猛聽到這道戰報,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我回來還沒一個月,怎麼我派出去追擊赫連昌的隊伍倒變成被赫連昌追著打了?奚斤人呢?死了?”
“那倒沒有。隻是糧草補給的路線被切斷了,赫連昌又親自率軍攻城,軍心開始渙散,征西大將軍派出使者求援……”
“求什麼援!朕現在已經在平城了,難不成還飛過去給他送糧食不成!”拓跋燾聲音剛剛如震雷般暴出,猛見得自家兒子扁嘴要哭,立刻將聲音又變得平緩。“命長安即刻發糧,押送安定。赫連昌居然離開他的烏龜殼子出來攻城,奚斤應該趁機把他抓了才是,怎麼還守城?”
對於拓跋燾這樣的狂人來說,沒有了糧食,敵人又在眼前的時候,反倒是該背水一戰的時候,他是君主尚且敢孤軍深入,他手下的元帥卻隻敢退守求援,讓他氣得牙都癢癢。
“對方人多勢眾……”
“我也前前後後撥了奚斤三萬的人馬!赫連定帶著兩萬人馬都敢跑到大魏來捉我!你奉我的口諭,不活捉赫連昌,不要回來了!”
“是,大可汗……”
那侍官匆匆忙忙跑掉,拓跋燾把兒子從左手交到右手,發現他沒有哭鬧,滿意地點了點他的鼻子。
“不錯,是個膽大的。後宮那些女人聽到我大聲點,都恨不得一副昏死過去的樣子……”
‘你那是大聲點嗎?’
赫連明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簡直是要殺人全家的陣勢。’
赫連明珠在拓跋燾的皇宮裏穩穩的立足了。她原本就是夏國的公主,舉止談吐都十分優雅,再加上宮中人人都知道她有恩與皇帝,所以並不刁難他。
也許是因為她表現出不懂鮮卑話的樣子,這些太監和宮女都願意把自己的心事告訴她。拓跋燾的後宮雖然不是十分陰暗的地方,但在皇宮這種地方呆多了,心中總有壓抑到快要瘋掉的時候。可有些話不能跟別人說,說了也許連命都沒了,這時候有個異國的小太監樹洞一下,整個人心情都好了許多。
赫連明珠從最早的見到拓跋燾的龍根就想暈過去,到現在若無其事的上手就捏住,完了還幫著擦幹淨,隻能說時間是把殺豬刀,若是換了誰來,看到她的言行舉止,都忍不住她就是以前那位“嬌弱”的公主。
漸漸的,宮裏的人發現這黃門官也許是吃的好睡的好了,皮膚從一開始的蠟黃無光漸漸變得白皙,這白皙不是一天變回來的,而是慢慢的褪去黃?色,所以也不是很顯眼。
不過魏國那醬菜色的宦官服侍挺埋沒人姿色的,赫連明珠的薑黃粉用完了,每日用炭筆描描眉毛,再盡量低著頭,就算有人發現她長得確實漂亮,也沒人敢說。
拓跋燾曾下過令,宮中宦官要是敢仗著有姿容淫/亂後宮,無論是誰,一律全部處死。
這個“全部”,讓許多人連多和赫連明珠笑笑都不敢。
赫連明珠會做一些漢人精致的點心,這是因為她曾經的嫂嫂張氏是個典型的漢人閨秀。這手藝有一次無意間被拓跋燾身邊的宦官首領趙倪發現,後來拓跋燾的小廚房就有了用武之地。
趙倪喜歡“趙明”的沉默低調,又覺得他一個人在異國他鄉不容易,難得皇帝也看重,便要收他為“義子”。
對於赫連明珠來說,被一個宦官收為義子,簡直就是恥辱。但如今她需要的是在平城的皇宮裏生存,認了這樣一個身受信任的宦官為義父,她的宮中生活就會順遂許多。
更何況,她現在也沒有能力反抗。
赫連明珠和玉翠原本溝通過,玉翠的意思是讓她盡量找個合適的機會表明她自己的身份,免得以後惹禍。
可這樣的決定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後了。
拓跋燾帶著夏宮的嬪妃、皇後和公主們回了平城,除了那些太妃和赫連昌的妻妾們被妥善安置了起來,她的姐妹、堂妹們都被賞賜給了拓跋鮮卑的宗室和貴族,而她的六妹,那個年方十四的嬌憨小人兒,就在半個月前被拓跋燾臨幸了。
赫連明珠是貼身伺候拓跋燾更衣的,那天晚上,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理去服侍他,看他朝著自己的妹妹走去。
聽說拓跋燾無意娶夏國的公主,因為現在的後宮已經夠麻煩的了,幾乎所有的鮮卑大族都有貴女在,再來個亡國公主,簡直都不敢踏足。
要知道鮮卑人的女性地位可不像漢人或盧水胡人,那生起氣來,嬪妃也是敢給可汗臉色看的。
但很快前朝的許多大臣就提出了諫言,對於剛剛被滅國的夏國來說,迫切的希望看到的是魏國善待宗室、一視同仁。若是把夏國公主當成異類不願臨幸,那就是等於認為夏國的血統是卑賤的。
可憐的拓跋燾,那幾天像是一隻不得不推出去和親的公獅子一般,把自己洗刷洗刷送去了夏國六公主瓔珞的寢殿,然後沒幾天瓔珞就被封成了“夫人”,成了拓跋燾後宮的女人之一。
赫連明珠生於皇室,對這種事情十分看得開。她捫心自問,便是夏國未亡,以她六妹的出身和長相,怕是也輪不到來魏國和親的,如今嫁了這個北方最強大國家的主人,她應該是欣喜大於痛苦的。
但她如今已經有了心上人,便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榮耀了。她小時候所幻想的“要嫁一個年輕英俊的有為帝王,做一位賢明淑貞的受寵皇後”,都已經變成了過眼雲煙。
她現在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花木蘭並駕齊驅,自由自在的草原上馳騁。他日他做了將軍,她就是將軍夫人……
他若是要解甲歸田,馬放南山,她就陪他做個安樂的田園翁,閑暇無事種種花,養養鳥,也是愜意。
正是有這樣的夢想支撐著,她無論是感到痛苦,還是受到屈辱,都默默地忍受了下來。
更重要的是,和拓跋燾接觸多了以後,她發現自己也不是特別討厭這樣的日子。
大夏宮給赫連明珠留下的印象,一直是陰鬱、殘忍、帶著重重的陰影的。她和兄長的母親早就死於宮闈鬥爭,若不是他兄長從小天賦出眾,她又長得明豔,怕是很早就已經餓死在宮中的哪個角落了。
赫連昌也很寵愛她,至少明麵上是這樣。他很喜歡用她的親事吊著那些年輕將領或大臣的胃口,有事沒事就召她入殿,幫著送送點心,或者和藹的問她最近過的如何。
拜赫連昌的“意圖”,她也經常到紫極殿去參與聽政,對政事不是一無所知。但在她和眾臣眼裏的赫連昌,是一個專治跋扈到聽不見別人的暴君,有時候說的好好地,會突然抄起手邊的東西,把別人砸個頭破血流。
他對政事也是十分懈怠,經常三四天前的奏章被太史令們催著要求回複,這才在厚厚的奏折堆中把那些奏事翻找出來……
雖然不肯承認,但赫連明珠明白,遇見這樣的一位皇帝,夏國滅的不算冤枉。赫連昌唯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打仗和在後宮消磨。
前者能讓他名正言順的殺人,後者讓他樂不思蜀。
可在拓跋燾身邊的這一個多月,赫連明珠知道了這位鄰國的少年皇帝是如何對待他的一天的。
這位皇帝通常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起床了,這讓赫連明珠很早就得起床伺候。
當他們這群宦官(拓跋燾不喜歡用宮女)伺候完他洗漱後,他經常就會點上隨身的宿衛們,先去*殿後的校場裏練一會兒武,全身都累到汗濕後,就會再回宮室,擦洗一番,從裏到外把衣服換個遍,隨便吃點東西,換上上朝的衣衫,去太極殿上朝。
那真是叫“隨便吃點東西”,赫連明珠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究的人。他練武回來,往往已經餓的不行,有什麼就吃什麼,既不挑食,也不要求必須要吃什麼。吃不完的,他總是可惜的叫他們這些隨身伺候的侍者吃完,讓他們不要浪費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