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婦女之友(1 / 3)

拓跋燾是典型的鮮卑族漢子,披發結辮,從小習武。也許是因為由漢人的保母帶大,他對漢人的態度比先帝要和緩的多。

黑山城裏大多是工匠,而且是漢人的工匠。諸如食肆、店鋪,也大多是漢人在經營。一個食肆的老板敢對著鮮卑人打扮的食客吆喝,還要對方扒了衣服還債,說明在黑山城這個地方,漢人和其他雜胡的地位並不低下。

拓跋燾先前會開心的哈哈大笑,便是因為此地各個民族之間的矛盾並不深,而且百業都很興旺。

百業興旺,則代表黑山大營的士卒過的不算苦,至少還有餘錢花銷。那對柔然的大小戰事,應當也是勝多敗少。

賀穆蘭自然不知道拓跋燾能從一個食肆老板的叉腰大罵想到這麼多,隻是兢兢業業地把這位皇帝送到驛館門口,就準備要回去了。

“莫走莫走,今日全靠你護了我的臉麵,還讓你破費,怎麼也要補償你一二才是。”

賀穆蘭這邊要走,拓跋燾一拍她的肩膀,就將她往裏麵拉。

“這次前行來驛站的都是你認識的人,不要客氣。”

誰是客氣啊!

你有點皇帝的自尊好不好?

賀穆蘭又不敢真的掙紮,怕弄傷了拓跋燾,隻好半推半就的被推入了驛館之中。

皇帝在此居住,驛館看似放鬆,其實裏麵早就已經被驅逐了幹淨,隻留皇帝的一行人馬,拓跋燾出門時應該是斥退了隨從,他還沒到驛館門口,就有四五個人迎了出來,焦急地向外翹首盼望。

賀穆蘭定睛一看,還真都是熟人。

皇帝的近臣侍中古弼、若幹家兩兄弟,還有趙倪趙明兩個宦官。

古弼見到拓跋燾晃蕩晃蕩拉著一個人回來,張開口剛想大罵,卻發現這人是剛剛立了大功的花木蘭,便給了皇帝一個麵子,隻是寒著臉請他進去。

拓跋燾拉著花木蘭回來原本就是為了這個的,古弼素來耿直,即使拓跋燾再大度每天被指著鼻子勸諫也受不了,如今見花木蘭在場古弼果然不開口了,更是拉著對方的手,親熱的不肯放她走。

可憐賀穆蘭一看門口這架勢就覺得不好,若幹兄弟已經張開嘴對她咧著笑了。古弼非常有正妻範兒的站在門口,對著拓跋燾冷淡地說了一句:“安全回來就好”,側了側身子,讓他們進來。

拓跋燾拉著花木蘭一直到了驛館裏最大的那間主屋,隻見小小的院子裏全是穿著長衫,佩著刀劍的宿衛,見拓跋燾來了,每個人都露出一副“我的阿母你總算回來了!”的樣子。

拓跋燾幾乎是抱頭鼠竄的進了屋。

若幹人和赫連明珠已經有一陣子沒見賀穆蘭了,兩人看著賀穆蘭的表情都恍如隔世。若幹人張了幾次口大概是想問些什麼,礙於古弼就在旁邊,最後隻能閉著嘴跟著。

赫連明珠則是貪婪地將賀穆蘭從頭看到尾,待看到她還穿著冬天的靴子和厚襖,不由得怔了怔,記在了心裏。

賀穆蘭被拓跋燾一直拉著衣袖,連火辣辣的燒,總感覺自己像是那種被翹家少年拉來當擋箭牌的倒黴鬼。

隻是一進屋,古弼看她的表情立刻春風化雨:“花木蘭,我們剛剛接到黑山大營的消息,原來你竟立下了大功,以一千騎兵力克左帳大軍,生擒了鬼方!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此話一出,除了若幹人,其餘諸人皆是驚駭!

鬼方的凶名,即使遠在夏國的深宮,都有所耳聞,更別說與之作戰的魏國人了。

賀穆蘭先前還覺得拓跋燾也太沉得住氣了,看到她這麼個功臣居然一點讚賞的意思也沒有,搞半天原來是才剛剛接到消息。

那說明這些人不是昨天來的,也會來的不久,否則黑山不給消息,崔浩也會給消息的。

“鬼方被生擒了?如今在何處?”拓跋燾大喜過望。“我十六歲時帶兵親自追擊他幾千裏,還是給他跑了!如今正要看看他是何等長相,竟形同畜生一般……”

“鬼方如今被關押在黑山大營的行軍帳中,我右軍還俘虜了吳提的左大都尉匹黎先,都關押在一起。隻是鬼方性格剛烈,被俘虜後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如今不吃不喝,我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賀穆蘭本人對鬼方並無太多情緒,說起其人,態度極為冷靜。但這種冷靜看在其餘幾人眼裏,就是一種不驕不躁。

他們心中暗自佩服,這等功勞便是給奚斤那樣的大將得了,也都會驕傲自得上一陣,如今隻是一個新升的雜號將軍,卻毫不居功?!

拓跋燾最愛用少年英才,因為他自己便是年輕人,而且他用人很少看對方出自什麼門第,見花木蘭這般勇猛,忍不住一拍案幾。

“賞,你立下此等功勞,當賞!你要什麼,不妨直接同我說來!”

此話一出,赫連明珠立刻滿懷期望的看向賀穆蘭。

她曾許諾過,若是他日有機會,一定要給她恢複自由之身的。

賀穆蘭也是想到了這點,和赫連明珠的視線有了一個接觸,兩人眼光一觸既收,赫連明珠羞的低下頭去。

賀穆蘭想了想,如今她立下這等功勞,金銀和官位是一定跑不掉,不用她提也會有,可一個人的自由何等寶貴?看花生等奴隸拚命是為了什麼就知道了。所以她想了想,剛準備給趙明要個自由的身份,卻發現若幹狼頭對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賀穆蘭和若幹狼頭接觸不深,但若幹人經常說起這位兄長的聰慧(?),而後來若幹家三人中,就這位混的最好,想來也確實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對自己搖頭,必定是有什麼緣故。

賀穆蘭心中一驚,沒多思考,憑著本能搖頭道:“我是黑山大營的將軍,殺敵衛國本是天職,我不過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實在當不得陛下如此愛重。”

古弼這才鬆了一口氣。

拓跋燾此人極為慷慨,情緒化也重,有時候許諾之後對方貪得無厭,反倒埋下隱患,眾位近臣都是小心翼翼,每次盯著這位大可汗,怕他連自己皇位都給別人要去了。

剛剛那許諾也是空泛,若賀穆蘭獅子大張口,要了難辦的東西,到底賞還是不賞?

拓跋燾見古弼又在瞪他,就知道自己剛才高興的話又有不妥了,但他見賀穆蘭識大體,心中也是高興,咳了咳,笑道:“你不居功,我卻是不能不賞的。等我去了黑山大營,定要重重賞你。”

他想了想,又問賀穆蘭:“你覺得那鬼方,還能熬幾日?”

“我曾聽人說,一個人若不吃飯隻喝水,大概能活七八天,若是連水都不喝,就隻能活三五天了。鬼方前日咬斷了舌頭,軍中郎中硬給他灌稀粥下去,他肯定也能吞咽一點,但他不願吃東西,能活多久,真的很難說。”

賀穆蘭見赫連明珠眼裏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心中實在是抱歉,轉過頭不看她,繼續說道:

“我覺得那鬼方雖然凶殘,卻也還算得上一條漢子,若是想折辱他,倒顯得我們不夠有氣度。”

古弼也是這個想法,在他心中,俘了敵將,幹幹脆脆殺了就是,最多死的難看點,又拉出來□□又被人用劍鞘打頭,傳去蠕蠕,難免引起更大的仇怨。

拓跋燾是不知道黑山校場那些事的,當即瞪大了眼睛,莫名道:“什麼折辱?誰折辱他了?我還想問問他柔然那邊的情況,如今他舌頭都斷了,也隻能問匹黎先了。”

拓跋延是她的主帥,她自然不會缺心眼的說拓跋延這人的不是,隻是低下頭,沉默不語。

拓跋燾心中知道黑山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他也不願意為難一名小將,詳細問了她生擒鬼方的過程後,擊案而歎:“這贏得實在是漂亮!想不到鬼方聲名至此,居然也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

拓跋燾想起自己被援救的過程,訝然道:“先前你三聲號角嚇退敵人,還說是若幹人給你的啟發,如今想來,若不是你在領軍上有過人的天賦和敏銳,便是有人提點你,你也不一定用的出來。我大魏不缺猛將,就缺智將。你有勇有謀,很好,很妙!”

若幹人聽到陛下說起他的名字,又聽到陛下如此褒讚自己的火長,笑的比他自己得了賞還開心。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正在按照他當年所說的誌向一步步走向顯眼之處……’赫連明珠看著受到誇獎而尷尬的花木蘭,心中溫情脈脈:‘他不能提出非分的要求,尤其這裏這麼多人,眾目睽睽之下要我一個宦官,說不出的古怪,也有礙於他的名聲……’

‘赫連明珠,你是立誌一個賢妻的,來日方長,你得徐徐圖之才是。’

她低下頭,想起自己天天擼那龍根,臉上紅色更盛,隱隱有些自己配不上如今的花木蘭的難堪。

赫連明珠心中又是嫌惡自己,又是嫌惡拓跋燾,再想想自己如今這尷尬的身份,哪怕是個宮女,都不會讓花木蘭如此為難,更是難過。

好在她是一個隨侍的小宦官,而且人人都以為她會說鮮卑話,沒有人注意她,否則她這樣又難過又臉紅,哪怕低著頭,也早被人發現了。

拓跋燾喜歡賀穆蘭態度大方自然,說話不卑不亢,他來黑山,原本就是私訪來的,在黑山城處理完事務後,必然要親往黑山大營。所以他留下賀穆蘭,把黑山大營的事情問了又問,在賀穆蘭極為平靜的回答之後,拓跋燾才發現原來素和君所寫的一切都不是誇大,而且有更加嚴重的趨勢。

“你說參軍帳和軍功帳常常還有爭執?為什麼?”

參軍帳是拓跋燾親自下令設置的,大部分都是漢將和漢人的軍師,有些甚至是士族門第,品性高潔,家資豐厚,很少貪腐,軍功帳裏則大多是鮮卑貴族之後,了解鮮卑各姓的來曆和身家,以減少軍功方麵的摩擦。

“因為參軍帳記載的軍功,往往和軍功帳功曹們記載的不一致。參軍帳是根據俘虜數量、所獲戰利品等來確定大功小功,功曹們則是清點人頭、再通過參軍帳開出的文書記錄軍功,參軍帳的文書功曹們都可以看得見,功曹們最後如何記錄,卻沒有人知曉,隻有主帥翻看進行賞賜時,這才能清楚一二……”

賀穆蘭很反感這種“暗箱操作”。

“可每每賞賜之時,總有將士稱功曹記錄的軍功有不實之處,可參軍帳的文書並不能完全反映出當時的戰果是如何的,因為首級的清點不歸參軍帳管,功曹和參軍就以此事起了矛盾,往往就會爭執起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賀穆蘭如此一說,所有人就都知道為了什麼。

無非就是爭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