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身不由己(1 / 3)

拓跋燾禦駕親征對魏國人來說已經是常事,鮮卑人稱呼拓跋燾為“大可汗”,而大可汗原本就是鮮卑部族對於首領最高的稱呼,無論是鮮卑哪一族,遇見出征之時,服從“大可汗”,便是常事。

拓跋燾從小就喜歡用武力征服別人,因為這種手段來的最快。但這也不代表他是隻會使用武力的笨蛋,在外人看來,他先是征胡夏,而後馬不停蹄就打柔然,簡直是狂妄,但對於他來說,這一步一步早已籌劃了許久,如今需要的隻是一個契機,所謂摧枯拉朽,不過是外人看起來的厲害罷了。

為了胡夏,他甚至連匈奴話都學了,數次微服進入夏國,隻是想看看當時的民心是否穩定。

為了柔然,他派人把柔然全境圖都畫了,更是不停派人挑撥柔然境內各大勢力的關係,合縱連橫,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做了。

如今大檀已老,王子都成人已久,柔然國力每況愈下,爭鬥卻越來越厲害,這種情況下,不出征柔然,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

但無論拓跋燾如何小瞧柔然,也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

“大檀把自己的王庭全部燒了?全部燒了?王帳呢?將帳呢?”拓跋燾的臉色豈止是難看,簡直是鐵青。

“他是瘋了嗎?”

不遠處的陰山下,王庭所在的位置一片火海。

所謂王庭,是由無數華美的大帳連綿在一起,所形成的龐大穹廬群。在王庭的正中,一般祭祀著部族的神明或先祖之靈,隻要神台的火不滅,王帳立在哪裏,哪裏就是王庭。

可如今,神台的火當然不會滅了……

整個王庭都燒起來了!

大檀很瘋狂,從他當年孤注一擲直下雲中,對賭一番後大敗,國力開始減弱便可以看出來。

但如今十幾萬柔然部落紛紛向著王庭方向逃命,大檀把王庭給燒了,他就沒想過這些柔然人怎麼度過這個夏天嗎?

“陛下,我們輕騎突進,沒有攜帶輜重,幹糧和食水也隻能保證半月所用,大檀一把火把整個王庭燒成這樣,從王庭獲取補給已經沒有了可能……”

隨軍的庫莫提知道拓跋燾好用騎兵,是因為騎兵機動性強,利於在北方作戰,但相對而言,機動性強是拋棄了輜重所帶來的,時間一久,人困馬乏,補給線也越來越長,容易陷入險境。

“大檀出逃,所有值錢的東西一定全部都帶走了!我們來柔然一趟,難道就帶著一些牛羊回國嗎?”

幾個將軍紛紛表示不讚同。

“都已經追擊到這裏了,自然要繼續追下去才是!”

“就是!活捉了大檀,他的大可汗之位就是我們陛下的了!”

“柔然這麼多部族,沒了糧草,搶就是!”

所有正在往柔然王庭方向,或者被拋棄在王庭裏的柔然人都在痛哭流涕。

王庭是柔然人的精神支柱,對於一個遊牧民族來說,在草原中有這麼一座神台可以祭祀祖先,有這麼一個地方可以跪拜叩首,猶如航行在大海的舟子,無論飄到哪裏,都會往著燈塔而去。

柔然人的王庭雖然沒有漢人的國都那麼重要,但王庭的財富向來是表現柔然國力的一種象征,如今王庭被毀,不知還有多少柔然人恨上了鮮卑人,升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此時通訊不便,即使鮮卑人聲稱王庭是被他們自己的可汗燒掉的也沒有人會相信,連王庭都能燒掉,魏國人還有什麼是做不出的?原本會投降的部族,這下也要誓死反抗了。

庫莫提的擔憂當然有道理,一個強盜去別人家搶東西,若隻是拿了財物就走,自然是不會有人拚死反抗的。可你若知道對方是個搶完東西還要燒殺一番的惡棍,那無論如何,你也是要拚一拚的。

柔然人並非不善戰,而是艱苦的環境養成了他們以保全性命為優先的性格,如今命在旦夕,朝不保夕,一個為了性命什麼都做得出的人,爆發出來的複仇之心也就格外的強大了。

庫莫提聽著身後衝天的慘叫聲、火焰燃燒一切發出的“嗶嗶剝剝”聲,以及婦女和孩子的哭喊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若是大檀不死,柔然王室不滅,就算能踏破柔然,也永遠不可能征服柔然這個國家了。

一個連王庭都沒有、也沒有城市可言的國家,若是連人民的心中都種下了仇恨的種子,怎麼可能長出乖巧可人的花來?

“陛下,不如讓我率部去追擊大檀,您留下安撫蠕蠕各降部吧?”庫莫提心中不安之心越來越甚,“大檀為何不往北逃,偏偏往西逃竄?西邊一片荒漠,什麼都沒有!”

“庫莫提,現在不是我非得追擊不可,而是軍心促使我不得不這麼做……”拓跋燾自幼領軍,對鮮卑人追求的是什麼再明白不過了。

“你看看各路的將軍,你想想他們是為什麼而來?如果讓他們就這樣回去,我日後也不要帶兵了。”

庫莫提怔怔地回過頭,映入眼底的,是滿臉對勝利的渴望、對生擒大檀建功立業的追求、對劫掠鬱久閭氏子孫,獲取驚人財富的渴望。

能夠保持理智的,都已經被拓跋燾留下來清理燒毀的王庭了。

婦女、孩子、一切不可以長途奔襲之人都被大檀拋下,大檀不管這些人,是料定魏人不可能也不管。自拓跋燾從東線征討以來,柔然降部如雲,王庭裏那麼多婦人和官員之子,有很多就出自這些投降的東部部落。

為了穩定軍心,為了有人證明王庭不是魏人燒的,拓跋燾就是再怎麼氣急敗壞,都還要盡力去救困在王庭火海裏柔然人。

這便是大檀臨走前對鮮卑人的嘲笑。

是對柔然降部的報複,也是一種“我死後管他洪水滔天”的狠毒。

在這一刻,庫莫提對這位陛下的敬佩已經到了某種極點。他自己也是領軍之人,自然知道軍心比民心更容易變幻,造成的結果也更致命。統領一支八千人的兵馬尚且不易,拓跋燾每每出戰便是幾萬大軍甚至十幾萬大軍,要兼顧各方的軍心,能夠人盡其用,那是何等的困難?

更別說他一直身在前線,可還要注意著各線將領的戰績,就算大勝,也還要能夠順應其他部將的情緒……

正如拓跋燾所說,此時隻能追,追擊到無法追到的時候,這些將軍們心冷,才會頭腦清醒的接受他下一步的指令。

至於追不追的上,似乎已經不是這位陛下所關心的重點了。

拓跋燾此時無比希望崔浩能在身邊,而不是他派來的道士寇謙之。

若不是輜重補給尤為重要,崔浩身體也不是太好,拓跋燾一定是把他帶在身邊,時時詢策,或者靠崔浩的三寸不爛之舌打消他們的狂熱,而不是像這樣,隻能看著一個道士,半天不想開口。

這時候,寇謙之卻是微微一笑,對著拓跋燾說:“陛下,貧道觀氣所得,西邊的梟雄之氣日薄西山,此去也許有驚,但一定無險,不如繼續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