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瓜熟蒂落(1 / 3)

“將軍,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去投宿吧?”

陳節見賀穆蘭一直看著那頭牛,忍不住出聲詢問。

“……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賀穆蘭對黑山大營的情感很深,這事沒碰到便罷,碰到了,總是要問問的。

黑山城一直由軍中治理,雖不是軍鎮,和軍鎮也差不了多少。

這裏住著不少將軍的家人,也有軍戶的親屬,黑山大營十萬將士的供給都靠黑山城,為了不使後方動亂,反倒比其他郡縣要清明些。

這些販牛販馬的販子在黑山城算是常見的,他們和柔然長期作戰,有馬匹牛羊出售給商人換取錢財也是正常,想當初賀穆蘭賣了那麼多匹馬,除了獨孤家消化了,其他的都是賣給了黑山城的販子。

這種散販是最辛苦的,他們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牧民,敕勒川水草豐美,草場也沒有貴族圈占,很多牧民在其他地方無法謀生,就背井離鄉來到這裏,到了秋天牛羊肥美,總能賺個一年的糊口錢。

軍中之人早已習慣了賀穆蘭身上的氣勢,可這些販子們卻並不適應,見當頭一位騎士駕著黑色的神駿過來,頓時慌了手腳。

“老李,老李,快把張大郎弄醒!”

幾個販賣牲畜之人也不管被殺牛場景驚了的畜生了,連忙跑到哭暈的大漢身邊,一群人拉起那大漢,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臉的拍臉。

至於那頭牛,在流幹了眼淚之後,漸漸沒了聲息。

賀穆蘭翻身下馬,走到那大漢身前,對著他的神庭和印堂微微用力,頓時讓他醒了過來。

這個大漢醒來,一見到賀穆蘭,不但沒有露出感激的神情,反倒積蓄起唾沫,對著賀穆蘭狠狠地啐了過去。

“大膽!”

“庶子敢爾!”

陳節氣的臉色都變了,蠻古脾氣暴躁,更是一鞭子抽了過去!

賀穆蘭連箭支都躲得過,如何躲不過這口痰?當下後退幾步,躲過了這惡心的“暗器”,冷聲哼道:“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那男人還要再不依不饒,蠻古的鞭子已經抽到了他的脊背之上,痛得他弓起身子,嚎叫了起來。

周圍圍觀的人都被這架勢嚇傻了,有幾個和這男人交好的,立刻拉住還要動手的蠻古和陳節,口中不住相勸:“幾位軍爺,千萬別動手,別動手!我們都是苦人,是苦人啊!”

“讓他們打死我,打死我算了!這些當兵的,不給別人留一條活路!”這個漢子顯然被刺激的如瘋似狂,咬著牙亂罵:“今年不餓死,明年也要餓死,還不如被他們打死!”

“什麼餓死打死?”

賀穆蘭被這赤/裸/裸的敵意懾的心中一凜,再看看地上躺倒的牛,其他人欲哭無淚卻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不由得一怔:“……你們可是買賣出了什麼問題?”

“哎,這位將軍,您別怪張大郎,他辛辛苦苦養了一年的牛,原本是和城中酒樓商量好販出的,結果陛下大獲全勝而回,軍爺們也都得了不少牛羊,他們急著脫手,這牛羊就被各酒樓食肆給收了……”

一個滿臉風霜的牧民搖了搖頭。

“我們養牛養羊,耗費的功夫不說,花費也不少,哪裏能跟軍爺們白得的比?我們賣不了那麼賤的價,眾家食肆又紛紛壓價,他也實在是沒辦法。”

“你們沒辦法就能這麼惡心人嗎?去啐那些奸商啊,冒犯我家將軍幹什麼?”陳節素來嘴利,“我們當兵打仗,一沒俸祿二沒得益,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好不容易打個勝仗,得點賞賜,不賣了養家糊口,難不成留著自己吃喝不成?”

“我們也知道是這個道理,可是……”那樣貌忠厚地突然說著說著情緒失控,捂住了眼睛。

“可我們的牛羊怎麼辦呢?”

這是賀穆蘭早就預見到的事情,也是朝中眾位大臣預見到的事情,可是還沒有幾個月功夫,他們最擔心的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魏國的北方以畜牧為主,因為人口凋敝,地廣人稀,許多耕地無人耕種,索性圈成了草場飼養牛羊,成為北方的主食。這年代沒有飼料,牛羊養大要耗費大半年的功夫,到了秋末膘肥體壯的時候賣掉,便能好好的過上一冬了。

隻是魏國各種稅目混亂,趕著牛羊進城的販子,入城之時要交“販稅”,進了城,在集市掛攤也要交稅,為了能把牛羊賣掉,他們往往是風餐露宿,隻住在街頭巷尾,連客店都不進,也不敢出城。

因為隻要一出城,再回來又要交錢,如此幾次以後,販這些牲口就賠本了。

這張大郎在這裏賣牛已經賣了五天,他家裏還有寡母和弟弟妹妹,心中實在擔憂,可是又不能出城,加之身上能換口吃食的東西也都耗盡了,牛還是賣不出去,又氣又急之下,就忍不住殺了牛。

把牛牽回去的話,這趟白費了錢不說,牛也是要吃豆料的,否則要掉膘,他而已實在養不起了。

可是不牽回去,城裏的開銷太大,這牛羊價格又越來越賤,再跌下去,真是血本無歸。

像張大郎這樣的人,是情願自己殺了牛也不願意便宜了那些奸商的,可他畢竟養了這麼久,殺完以後立刻就後悔,又氣又悔,直接就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會敵視賀穆蘭也是遷怒,賀穆蘭一看就是從沙場上回來的,在黑山城能騎戰馬的必定是將士,他滿腔鬱火正無處可發,就對著麵前這個男人撒了出來。

隻是賀穆蘭雖然性子和善,可陳節和蠻古卻不是好講話的人,這一啐,立刻又給自己惹了禍。

可憐他高高興興而來,指望得了米糧布帛回家,再過幾個月就要過年,家中弟妹也能穿上新衣,卻突然發現打贏了仗,他們反倒過不了好日子了,心中之懊喪可想而知。

這些牧民也無法理解“通貨膨脹”的遠離,又得罪不了身為衣食父母的收牛之人,就隻好責怪那些攪亂市場價格的將士們了。

可這在將士們看來也是正常,他們得的牛羊多,一起便宜賣了最省功夫。

黑山城本來能消化的地方就少,平白湧入這麼多牛羊,養著費功夫,沒冰箱的年月,這些食肆酒館想多收購些也沒辦法儲藏,加之回返黑山大營的有功之人越來越多,牛羊戰利品也越來越多,價格隻會跌的更厲害,他們自然也就不會再受散戶的牲畜了。

陳節和蠻古等人原本是想好好教訓這群不分青紅皂白之人的,結果那些留在城門前不知何去何從的販子們七嘴八舌把這經過一說之後,他們反倒沒有了主意,雖說這事和他們沒有關係,可細究起來,似乎也有些牽連……

就這一點牽連,倒讓他們沉默了。

“這位將軍,我們原本是準備帶著牛羊回家的,可總覺得再留幾天也許還有希望,所以兩方意見發生了分歧,才在這城門邊逗留了許久。我們都是這黑山附近的牧戶,人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一年到頭就靠著這個吃飯,猛然間沒了活路,張大郎才會性情大變。”

滿臉風霜的老漢對著賀穆蘭連連作揖:“您便寬諒了張家大郎,他牛已經死了,這下子不留在城裏都不行了……”

“花將軍,我們還是走吧。”

阿單誌奇見賀穆蘭沉默不語,以為她心中有所不平,雖覺得賀穆蘭不是這樣的脾性,可還是心軟求情。

“你殺了牛,接下來……”

賀穆蘭微微沉默後,轉頭問那梗著脖子的張大郎。

“何人喧嘩?何人在這裏殺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