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心生不忍(1 / 3)

狄葉飛若是和同齡的其他人相比,已經是十分優秀的年輕人了。

他不過二十二歲,就已經擔任了高車虎賁司馬,他的義兄是高車一族德高望重的族長,他自己在高車人之中也有極高的聲望。他有崔浩教導,和名聲鵲起的花木蘭是好友,哪怕真的朽木不可雕,兩三年下來也一定能夠掙個出身。

可太過順遂和以往在軍中的經曆讓他的閱曆遠不及賀穆蘭,而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見識有限,雖然像個海綿一般使勁的吸納著新的知識,但對於權謀上的東西,他徹徹底底就是個新兵。

崔浩如今已經年近五十,可謂是風光一生,老謀深算,幾次大的打擊之後都成功翻身,更是借由“高車招撫使”的關係贏取了一支偏向於自己的軍隊。

他能成為北方漢人高門的魁首,可不是因為他的出身高這麼簡單。他是北方高門和皇權之間平衡左右的“話事人”,如今皇權漸漸做大,他要想盡辦法削弱拓跋燾的力量,這也是正常的。

狄葉飛不是士族高門出身,不知道“平衡”才是這些家族生存的關鍵,如今為了崔浩竟然可以動輒讓一個高僧去死,不由得驚慌失措,整個人都混亂至極。

可高車的事情急需解決,高車虎賁諸人都把這件事托付在他身上,崔浩在府上的時間不多,狄葉飛哪怕心中再如同雷擊,也不得不再繞個大圈子回到崔浩主院之外,求見自己的這位師父。

“咦?太常出去有一陣子了,怕是……啊,使君回來了!”一個家人看到崔浩老遠的隻身過來,連忙出去迎接。

狄葉飛臉色不自在的僵了僵,這才也跟出去迎接。

“今日沒去軍中?可是有什麼事情?”崔浩捋了捋自己的美須,慈祥地問狄葉飛。

他收下狄葉飛隻是因為拓跋燾的囑咐,當他發現收下狄葉飛後高車人開始漸漸傾向與他,便知道拓跋燾給了他一個什麼寶貝。

古弼一直想要掌握這支能征善戰的高車軍隊,結果拓跋燾自己領了主帥,又讓兩個輔助的司馬都是高車人,可架不住狄葉飛如今已經是崔浩的門下,這高車軍有什麼問題找崔浩找的多,對古弼這另一位招撫使倒是不鹹不淡。

崔浩的勢力一直在朝廷上,在軍中的影響大多是借由拓跋燾才能傳達開,加之知道了五石散的事情是拓跋範在後麵搗鬼,對狄葉飛也就一直和顏悅色。

他本身是個很注重門第之見的人,家中子女成親聯姻的都是高門大族,可對弟子就沒這麼挑剔了,畢竟弟子不代表就是崔家人。

狄葉飛按捺住心中許多的疑問,麵上恭恭敬敬地問道:“是,陛下早上頒了旨下來,斛律司馬覺得有些不妥,讓我請教請教。”

聽說是公事,崔浩點點頭,引了他進了書房,兩人麵對麵坐下。

“陛下的旨意,高車虎賁裏分出一支專門駕駛馬車,又命高車工匠把我們的高車改為小一些的車子。先生,我們的高車雖說在沼澤和沙漠裏也能移動,但並不能拿來作戰……”

狄葉飛想起拓跋燾的旨意,心中滿是不解。

高車名為“敕勒”,隻是因為擅長製造高大的車輛而被其他民族喚為“高車”,久而久之,他們自己也默認了這種稱呼。高車是草原的產物,拓跋燾卻想將它用於地勢複雜的魏國內陸,這是幾乎不可能的。

崔浩用手敲了敲案幾,開始思索了起來。

“高車?戰車?何地要用車?”

言語之間,倒是不認為拓跋燾會亂來,而是其中一定是有什麼緣故。

“啊,是北涼。”

崔浩拍了下案幾。“西境無水草,高車可載物可運兵,最適合養騎兵。陛下是想要創立出一支新的兵種……”

崔浩眼睛裏閃著讚歎的光芒。

“妙哉!過去的戰車在騎兵隊伍麵前已經沒有了用處,可你們的高車卻有大大的用處!諸國皆用騎兵,高車可做拒馬,也可用作運兵運糧的車隊,陛下應該是在哪裏看過運用高車的戰例,所以想試試自己的想法。”

狄葉飛想起了自己在金山下的一戰,而他那一戰卻是跟抵擋赫連定部隊的閭毗學的。

以高車為城,確實可以臨時搭建起營寨和拒馬。

“可是高車笨重,並不適合跟隨騎兵出征啊……”

“反正陛下也隻是還在計劃中,你們莫懷有疑慮,照做就是。若陛下下一步想對北涼下手,那北涼和我國之間多為沙漠,你們的高車不是能跨越沙漠和沼澤嗎?正是合適啊!”

崔浩心中細細思考拓跋燾若是征北涼和不征北涼對國力有什麼好處和壞處,對士族發展又有什麼好處和壞處,思考的深入之後,漸漸就沒有搭理狄葉飛了。

拓跋燾下了旨意,高車人無論知不知道他們做什麼,都是要照做的。斛律委托狄葉飛問一問,其實隻是想知道高車以後是不是要淪為運輸的後勤兵種。

既然得到了答案,狄葉飛也就不糾結了。

狄葉飛跪坐半天,見崔浩沒有理他,也就直靜靜等待。等崔浩回過神來,見狄葉飛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不由得一怔。

崔浩直覺的覺得這位弟子身上有什麼不同了。

並非長相或者是氣勢,而是好像心中有所疑慮,所以深思有些恍惚。

崔浩想了想,自己從收他為徒以來,除了如同教孩童開蒙一般指導他的習字和學文,似乎還從沒有點撥過他,也沒有真的教過他什麼。雖說這個狄葉飛是個普通的雜胡軍戶,但自己收了他,若是他日後真沒有成才,對他的名聲也是大大的有損。

這麼一想,他便側頭問他:“你似乎有些煩惱?”

狄葉飛心中懼怕,麵色不由得帶了一些出來:“不……沒有,先生怎麼會這樣想?”

“你休要瞞我,一個人在想什麼,他的眼睛和神色便能看出一二。你心中有所疑慮,而且大概是和我有關,所以眼神每和我接觸,便不自然地移開。你年紀還輕,不懂的掩藏神色也是自然,但想要瞞我,卻是瞞不住的。”

崔浩又捋了捋胡須。

“有什麼想問的,說吧。”

一時間,狄葉飛甚至懷疑自己在亭子裏偷聽是不是被崔浩發現了。可他又篤定自己上去的小心,別人是看不見也注意不到的,更何況人說話時不會抬頭,他又沒站在亭子前麵……

被人一口揭破心事自然不好受,狄葉飛強忍著自己內心的慌亂,將另一個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扯了出來。

“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怎麼走。我想向您請教,又怕您覺得我野心勃勃……”

“野心勃勃難道不是好事嗎?”崔浩大笑,“自古能成大事者,無不是野心勃勃之人。野心是催動人不停上升的動力,你該為自己的野心高興才是。”

他掃了一眼狄葉飛身上的寬袍大袖,開口問他:“我記得你已經沒有在用五石散了?”

狄葉飛錯愕地回答:“當然沒有。”

“你既沒有用五石散了,卻依舊穿著漢人衣衫……”崔浩說,“莫非,是在學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