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斤身邊的侍衛,皆是其母端平公主給他指派的高手和心腹。
王斤此人生性多疑,但對於這位嫡母,是真正當做母親來看待的,所以對於這些侍衛,無論是多麼機密的事情,從來都不避諱他們。
以至於殺了高深這種事,王斤完全信不過自己的部將,也不願意交給所謂的“心腹”處理,而是給了這些貼身侍衛。
幾個貼身侍衛將高深拖出去的時候,不是沒有嗟歎的。
他們都是皇室培養出來的高手,隻為皇室和宗室服務,原本都是做的護衛之流的工作,像這樣殺人滅口的髒活,是不會插手的。
高深被幾個侍衛粗手粗腳的拖出去,直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眾人這才輕手輕腳地把他放下來,開始互相埋怨。
“當初到端平公主身邊的時候就知道是苦差事,想不到我們幾個竟然要淪為一個蠢貨的劊子手!”某個侍衛惡狠狠地啐了一口。“這個人名聲很好,殺了他是要遭報應的!”
此人大概信佛,拖拖拉拉就是不願意動手。
另一個侍衛大概是無所謂的很,拔了刀就要砍他的脖子。
“老三說的沒錯,這樣的好人應該留個全屍,還是不要斬首了吧。”年級最大的那個拉住了侍衛的手,看了高深一眼。
“來個痛快的。”
幾個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信佛的那個幹脆抱臂而立,不去管他了。
其餘幾個侍衛委實不願意替王斤做這種事,可他們既然被端平賜給了王斤,那就不得違抗主命,否則有極為可怕的下場,一時間,高深竟然苟活了下來。
“這樣吧,你們給我找個獨輪車,我把他處理了,給推到牢獄裏去。你們這種髒活幹的少,還是不要髒了手。”
那年紀大的表情誠懇,似乎平日就很照顧這幫兄弟,所以眾人都露出感激的表情。
“老大,還是我們一起幹吧,不能讓你一個人背黑鍋。誰知道這主子能蹦躂幾天,到時候他落得不好,以端平公主的脾氣,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一個侍衛一咬牙。
“我來動手!”
“別這麼婆媽,我是老大,聽我的。”自稱老大的那個侍衛對幾個同伴揮揮手。“你們去找車子,再給我找個幹淨的大毯子裹著他,否則出去被人看見了又是麻煩。”
他素來威望高,幾個侍衛都以他馬首是瞻,又感激他願意做這缺德的事,眼眶通紅的依言去找東西。
那老大在角落裏獨自等了一會兒,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待沒有了什麼雜音,這才半跪下身子,小聲在高深耳邊說道:“高將軍,你聽得到我的話嗎?我知道你還清醒著。”
高深確實清醒,可他也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是如何。比起頭腦清醒的被殺了,他情願渾渾噩噩的死掉。
可當他聽到將要行凶的凶手居然還有閑情和他扯淡,高深心中升起一絲希望,睜開眼睛哀聲懇求:
“這位壯士,我家中還有父母,我是獨生子,我若死了,家中父母就無人送終盡孝了,求你放我一回!大恩大德我日後一定報答。”
那“老大”並沒有回他,隻是十分幹脆的送開了綁住他手腳的繩子,表明了自己的決定。
高深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壯士,你這是……”
“我雖然把你的手腳鬆開了,但你卻不能現在就解開。等下我會在你的胸前戳一刀,當然,你要信不過我,也可以自己動手,造成你心口已經中刀的假象。我會把你當做死人送出去,等到了外麵,就全靠你自己了。”
老大依舊是麵無表情,可說出來的話幾乎能讓高深對他叩拜一頓。
“我們幾個雖然是王斤的侍衛,但並非他的走狗。高大人,你是個好人,這一年來你在長安城如何行事,我們兄弟幾個都看在眼裏。我敬重你,願意放你一條生路,卻不能連累我的兄弟們。”
老大一邊說,一邊伸出手給高深的四肢推宮活血,幫助他回複行動的能力。
“等我把你送出去,我就要亡命天涯,我的兄弟幾個說不定也要遭難。你要記得我們受的罪,日後繼續做個善人,方可不負我今日的犧牲。”
“是是是!我一定記得!”
高深幾乎是哽咽著說道:“我一定……一定繼續做個善人……”
他怎麼知道,竟是自己的偽善救了自己一條命!
他之前還覺得這般裝腔作勢的活著,除了博取一點名聲以外一點用都沒有!名聲能有什麼用?隻會讓他越來越危險……
這難道不是老天的提醒嗎?
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高深讓“老大”在他胸前戳了一刀。兩個敵對的人,原本應該鬥個你死我活的,如今一個卻溫順的猶如羔羊,等待著另一個人對他造成傷害。
這心情甚至是雀躍的。
高深感覺到胸口溫熱的血液流了出來,可“老大”的刀又快又穩,紮的傷口薄且淺,他甚至沒感到多少痛苦就結束了。
那溫熱的血告訴他自己還活著,他就這麼任由血流淌著,閉著眼睛躺在那裏,等著接下來的結局。
天色很黑,黑到看不清一個人到底是不是死了。而其他幾個侍衛太過信服他們的“老大”,不但沒有檢查屍體,甚至還以一種“愧疚”的表情惶恐不安,似乎“老大”背了他們該有的罪責。
“老大”獨自將高深丟上獨輪車,用毯子裹好“屍首”,又把那把染血的刀遞給一個同伴,讓他把它帶回去給王斤複命,然後推著獨輪車離開了後院。
一路上得到王斤命令的守門人都無聲無息的打開了方便之門,他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把高深送到了街道上,再沿著街道繼續往牢獄的方向推。
等他避開幾個巡更人,等他們走的遠遠的了,“老大”把高深在一處低牆後放了下來,對他拱了拱手。
“高將軍,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壯士可有地方去?若沒地方去,不如……”
“我自有辦法,你不用多慮。”老大怎麼聽不出他是想招攬自己,可是以他的身份,哪裏是這個軍戶出身的將軍招攬得了的?所以他也隻是笑笑,將這個話題岔了開去。
臨走前,老大慎重地對高深說道:“王太守想要派人燒了飛雲樓,將知道今夜發生之事的人全部滅口。被關在牢中的羌人和盧水胡人應該也得了命令,如今他們被關在牢裏,不是被燒死,就是被箭射死,高將軍最好動作快些,否則花將軍等人也有危險。”
他將王斤的安排倒了個幹淨,這才施施然行了個禮,兩腳一蹬上了院牆,踩著人家的屋簷走遠了。
隻留下裹著毯子的高深一臉迷茫地留在原地,待咀嚼完“老大”話中的意思,這才臉色大變。
“不好!那家夥居然要燒飛雲樓!這冬日要起了火,市集豈不是要燒掉大半!簡直是豬狗不如!”
長安的建築大多是木製結構,冬天天幹物燥,也許王斤隻是想燒一家,可火趁風勢,一旦燒起來……
想到這裏,高深也顧不得感歎自己的一番死裏逃生了,丟下毯子立刻拔腿奪命狂奔,向著飛雲客店所在的市集跑去。
今日雖無星無月,但高深日夜巡邏,對長安的街道比當地人還要熟悉,他一路翻牆穿院,走的全是近道,一下子就沒有了身影。
隻是等高深走後,從原本的屋簷後又冒出一個頭來,不是那“老大”,還有何人?
做了好事卻不留名的侍衛頭子見著一地的血跡,大歎了一聲:“這家夥,平日看起來穩重仔細,怎麼臨到逃命的時候倉皇失措?這麼一大片血漬,簡直就是提醒別人來追他的,少不得還要我再跟著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