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
“陛下,陛下,那些高句麗人搶了我們的武庫,搬走了我們的甲胄刀/槍!”
“陛下,陛下,高句麗人在城中燒殺搶掠,徹夜不休,許多百姓開始叩宮門了陛下!”
“陛下,高句麗人把我們的戰馬殺了取肉,說是要當軍糧!”
“陛下,高句麗人……”
“不要再吵了,我難道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馮弘臉色鐵青地掀翻了禦案。“再有這樣的事情不要回我!”
“可是陛下,百姓們在叩門啊!”
北燕尚書陽伊跪伏於地:“自這些高句麗人從昌黎來到龍城,每日裏引起民怨無數。外有大軍圍困,內有民怨沸騰,實乃不智之舉,陛下應從重……”
“你讓我動那些高句麗人?是我把他們請來的!就算有苦果也得自己吃了!”馮弘氣急敗壞地罵著殿下的兩位重臣。
“說什麼蓄水淹了昌黎城就能讓魏軍知難而退,結果呢!佛狸失蹤是假的!庫莫提也帶著援手回來了,淹來淹去,淹死的都是我們北燕的百姓!”
“陛下,當初王後提出此計時,我們就說過,這種計策有違天和,陛下既然采納,就該做好兩敗俱傷的心理準備才是!”另一位尚書郭生一聽到這件事就滿腔怒意:“如今唯有獻出質子,送走高句麗人,才能保全其他百姓的性命!”
其他百姓?
馮弘冷冷地笑著。
他管他們去死!
“我已經和高句麗王聯絡過了,高句麗那邊讓大將葛盧和孟光護送我們去高句麗,等來日機會到了,再借我人馬反攻回燕國。”馮弘見陽伊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將目光漸漸移開,仰著下巴下令道:“後宮的後妃宮人都已經準備好了,等葛將軍和孟將軍那邊準備好,便帶著全城居民一起東遷!”
陽伊這時候才明白為何高句麗人放肆的在城中燒殺搶掠,原來燕王已經決定東遷,這些錢財既然帶不走,白便宜了魏人,還不如給高句麗人,至少在高句麗的時候能得到一些幫助!
可那些無辜的百姓……
當年去高句麗搬救兵的就是這位尚書陽伊,他搬回了救兵,又在馮弘的命令下設計了圈套,讓鷹揚軍和庫莫提都困守昌黎城,當時可謂是北燕國士無雙一般的人物。
可如今一聽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的國主居然為了活命把自己的百姓和武備全部送給了高句麗人,一口血差點溢了出來。
郭生更是性格暴烈,一聽馮弘準備舉城逃走,頓時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就當是割卻恩義,掉頭就走。
“陽尚書,你也不願意?”
馮弘眯著眼,看著滿臉苦澀的陽伊。
“陛下,三思啊,與其去高句麗,還不如降了魏國……”
陽伊虛弱無力的勸諫著。
“來不及了……”
馮弘的視線望向更遙遠的地方。
“我已經讓高句麗人進城了……”
“來人呐,派人盯著郭尚書,若有異動,去請高句麗大將葛盧平亂!”
“是!”
從宮中離開的郭生腳步匆匆,似乎想要將所有的憤怒發泄到自己的足下,通過踩踏大地的方式散發出去。
宮外一片火光衝天,百姓的嚎哭和慘叫聲不絕於耳,郭生聽著外麵的慘叫,再看看空空蕩蕩絲毫的宮城,竟一下子頓住了腳步,捂住耳朵蹲下身子大哭了起來。
他是北燕的尚書令,魏晉名門郭氏之後,因為祖父仕前秦,為幽州刺史,所以三代都留在燕地,成為官員。
這麼多年來,郭家這一支在北燕繁衍生息,雖和本族一直有所往來,但畢竟是仕在兩國,並不敢私交過甚,可如今這種情況,再不斷腕求助,眼見著大廈就要傾倒了!
他在燕國生,燕國長,受燕王恩惠良多,也願意和燕國同生共死,可讓他引狼入室,最終奔逃高句麗,卻是不能!
郭生蹲在原地大哭一場,忽地抹幹眼淚,大步大步朝著宮門而去,邊哭邊唱:“眾不可戶說兮,孰雲察餘之中情?世並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曆茲……”
“郭尚書在唱什麼呢?”
被燕王馮弘派出去盯著郭生舉動的宦官好奇的問身邊的舍人:“怎麼邊唱邊哭?”
“那是屈大夫的離騷。”舍人滿臉可惜地和這位燕王的心腹解釋著詩句的意思:“他的意思是,‘無法向眾人挨家挨戶說明,誰會來詳察我們的本心。世上的人都愛成群結夥,為何對我的話總是不聽?我以先聖行為節製性情,憤懣心情至今不能平靜’……”
是個好官啊。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吟詩作對,果然是瘋子!”宦官不能理解士大夫的文人氣節,邊搖著頭邊催促身邊的同伴。
“他要出宮了,快跟上!”
郭生是燕國的尚書令,和魏國尚書令一樣,他也負責內城的城防之事。他在侍衛們尊敬的目光相送下命人打開了宮城的城門出去,卻見到外麵百姓仰倒一片,痛苦地哭訴著外麵魏國人沒打進來,卻先被高句麗逼迫的家破人亡的遭遇。
宮城內外的侍衛都是一臉不忍,有些侍衛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咬牙切齒。無奈燕王的命令是閉受城門,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驅趕他們已經是做到極限了,再也不敢做出其他。
見到宮城裏有大官出來,侍衛們以禮相送,一個年輕的文士突然竄了上來,跪倒在郭生的膝下痛哭流涕。
“人人都說君王應該愛民如子,為何要放縱異族的虎狼殺害自己的百姓?我的父母、妻兒都被高句麗人所殺,我家原本家境殷實,如今已是家破人亡!陛下啊!使君們!你們張開眼睛看看外麵的火光!他們搶了我們的東西、殺了我們的家人不算,還要放火燒掉我們的房子!使君啊!你為何不勸諫君王,你們為何不聽一聽外麵的哀嚎!”
郭生原本就大哭一場,眼眶通紅,鼻子酸澀,再聽這文士言辭優雅,句句泣血,立刻抬手想要扶他。
“高句麗人野蠻強橫,陛下已經知道了,諸位不要再在這裏聚集,城外大軍壓境,若是城內再亂成一片,豈不是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如今這種情況,魏人進不進城又有什麼區別!城未破,國已滅,隻是可憐我的兒女,我的父母,我的妻室!”那文士死拽著郭生的袍角不放。
“請使君讓我們進去,讓我們去見見那位陛下!”
“讓我們進去!”
“高句麗人搶光了我家所有的東西!”
“我的女兒……嗚嗚嗚……我的女兒……”
在一片血淚控訴之中,郭生的理智幾次告訴他應該抬腳離開,可雙腳卻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那文士見郭生木訥著臉,滿眼通紅,漸漸的明白了裏麵的那位君主到底想的是什麼,再想到高句麗人是以“援軍”的身份率部入城的,頓時又悲又氣,又恨又苦,一腔翻湧的熱血無處宣泄,竟猛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頭撞死在了宮門之上!
嘶……
嘭!
一陣裂帛聲之後,郭生的袍角被那文士直接撕了下來,年輕的文士撞死在宮門之前,巨大的叩門聲突然響起,像是公堂之前那聲充滿冤屈的鼓聲,直直敲響在所有人的心上。
“啊!”
“啊啊啊啊!”
聚在宮城門口的百姓尖叫了起來,有人胡亂嚷著什麼,擠成一團從呆若木雞的郭生麵前湧了過去,一邊喊著地上那文士的名字一邊大聲咒罵著燕國官員的不作為、燕王的無情殘酷。
被濺射到年輕文士顱上之血的衣角,被風吹拂,飄飄揚揚的飄到了郭生的麵前,直激的郭生滿腔悲憤,看著那原本屬於自己衣袍一角的部分像是在嘲笑著他的無能般飄蕩著,千言萬語最終隻化成了一句:
“有冤屈的,都跟我來!”
宦官和舍人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情況,他們從宮門的隱蔽之處閃出,看著郭生在宮門前義憤填膺的傳達了燕王想要棄城逃走的意思,發動龍城的百姓自己自救。
他煽動了宮門外的侍衛一起加入,又帶著不甘的百姓前往內城,一邊聚集不願意東遷的官員加入他們,一邊勸說守衛內城的侍衛和他一起保護龍城百姓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