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夫人被接走了,她將以“良家子”的身份被安排進宮中,直接進入東宮成為女官,負責皇子們的教養。
賀夫人走的那天,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日子,連天氣都灰蒙蒙的。拓跋燾安排來的馬車也隻是普通的馬車,賀夫人穿著青色的窄裙,從邊門裏出了花家。
賀穆蘭和花父花母的解釋是“杜壽將軍得到了正妻的同意,接她回去照顧孩子”,花父花母雖然對惡毒的正妻還有不少擔憂,都身為父母的他們知道賀夫人能照顧自己孩子是最好的結果了,也沒有多加挽留。
臨走前,袁氏塞了一個小包到賀夫人的手中,難掩擔憂地對著賀夫人說道:“你那主母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翻臉,你自己多加小心,要是主母還是不慈,你就跑出來,我們這的大門一直對你敞開。”
她想起賀穆蘭起了解甲歸田的想法,又連忙補充:“要是我們不在平城,你就想法子向梁郡的虞城捎個信,我們派人來接你。是吧,木蘭?”
賀穆蘭對著賀夫人拱了拱手,點頭回應:“若你真覺得那裏糟糕無比,杜壽將軍又同意你出來,我這裏永遠歡迎你,你大可將此當做你在外麵的家。”
“既然回去了,我就不會出來了。”賀夫人笑著對著花父花母深深施了一禮:“這麼多日,多虧二老照顧,大恩大德,我來日必報。”
“不必報,不必報,你要過的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花父哪裏受得她禮,忙著搖手,“好好帶孩子,養孩子不容易,尤其在那樣的大門大戶,有些委屈,能忍著就忍著,你那夫郎想盡辦法把你接回去,可見對你還是好的,主母……主母雖然厲害點……”
他原本想說雖然厲害點,但是謙恭點,忍著點,也就過去了,可一想到賀夫人和他們相處這麼久,他是真的把她當家裏侄女來看的,話風居然一變,到嘴就成了:“……你也別什麼都讓著她,保護好自己,該堅持就堅持,實在惹不起,你就跑,別忍著啊!”
賀夫人原本就是強忍著不舍,聽到花父這明顯護著她的話,眼前突然出現了那位在自己入宮前徹夜沒有安眠的父親,竟是鼻中酸澀,心中大拗,將花父和她自己的父親漸漸重合,隻能不停的點頭。
賀穆蘭和花家人將賀夫人送上了小車,目送著小車從邊門出去,一直到看不見那個小車的影蹤為止,這才滿懷唏噓的回了府中。
回院子裏的路上,袁母和花木托一直在反複詢問賀穆蘭,賀夫人以後會不會過的很好,賀穆蘭從不敷衍別人,聽到兩人的回答,也隻能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以後會如何……”
她看著大吃一驚的花木托,揉了揉弟弟的腦袋。
“但我能確定的是,賀夫人足夠堅強,她可以麵對任何的事情。”
青色麻布為車廂的馬車在內城裏算得上是寒酸了,沒有任何標記,也隻有一匹母馬駕著的馬車,看起來更像是內城裏哪個人家的窮親戚上門投奔,最後不得不掃興而歸一般。
這樣的事情在內城發生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幾乎掀不起漣漪的地步。誰家沒有幾個會上門投靠的遠方親戚?有些連家中仆人的親戚都會上門來投靠,能入府去的畢竟是少數罷了。
跪坐在馬車中的賀夫人心中熨燙的打開懷裏花母給的小包裹,發現裏麵全是從各種東西上拆下來的小金子、小銀錠等物,顯然是為了不引人注意又能夠方便打點而準備,忍不住一下子捂住了嘴。
花父和花母在家裏的生活可謂是“安貧樂道”,賀穆蘭也是如此。賀穆蘭雖然得到的賞賜多,但並不是個會打理家財的人,家裏的財庫是袁放在打理,她得了一些首飾和女人用的物件,自己又不能用的,就統統給了袁氏。而袁氏從沒有過自己佩戴過這些首飾,全是收了起來,念叨著以後要給拿來辦親事用。
這些首飾很多是戰利品,以賀夫人的眼光,根本就不看上眼,但對於袁氏這種婦人來說,很多是一輩子都沒見過的東西,這小小的一包東西,被拆的如此珍而重之,明顯表現出了普通人家“財不露白”和“有錢傍身好度日”的心理,也是對她的拳拳愛護之心。
賀夫人心情激蕩,心中打定主意,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花家人對她的這一份恩義,心中難掩激動之下,忍不住開了開簾子,對著外麵的街道看了一眼。
這一看,就讓賀夫人赫然吃驚起來!
花木蘭所住的地方離宮城不過一牆之隔,所以這馬車不是向著宮城,而是向著東城的方向在行駛的!
坐在馬車中的賀夫人明顯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卻裝作並不焦急的樣子問起前麵的馬車夫:
“你這方向,不是去宮裏?”
那車夫並沒有回頭,隻是肯定地做出了回答:“夫人,主人讓我帶你進去之前,先去看望一個人……”
他沒有避諱她的問題,這讓賀夫人鬆了一口氣。
車子一路駛入東城偏僻的巷子,到了一處民宅之前。住在東城的大多是鮮卑大族,但這個坊間卻都是依附大族的人家居住。
賀夫人被攙扶著下了車,壓抑著心中的不安,輕輕的推開了院門。
院子裏,負手而立的老人雙鬢花白,但身材依舊健碩無比,挺得筆直的腰杆顯示出他也曾有過沙場衝殺的崢嶸歲月。
在這老人的身邊,跟著一個滿臉忐忑不安的老婦,歲月雖在她的臉上刻下了痕跡,卻依舊可以找到賀夫人身上的那種驚人的風韻。
“阿爺……阿母……”
賀夫人不敢置信地撐住了院門,熱淚奪眶而出!
***
賀穆蘭回到將軍府後,便又重新開始了對虎賁營的操練。
除此之外,她開始做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她開始記錄虎賁營裏每一個死亡的士卒的姓名、年齡、家庭情況、家住在哪裏,留下了那些遺物等等。
粗看起來這是一個很容易的事情,但虎賁軍傷亡兩千多人,在這個大多是鮮卑軍戶從軍的時代,五千人裏會漢字的不到十分之一,能知道死的人是誰已經很了不起了,再想詢問詳細的資料……
對不起,你去找軍府吧。
魏國並沒有撫恤陣亡士兵的慣例,就像軍戶打仗自帶兵馬,自帶甲胄,可是戰死後戰馬和甲胄都不見得能還給家人一樣,在部落製遺留的鮮卑人心目中,士卒也是奴隸的一種,是屬於大可汗的,死了是你本事不濟,戰利品給了你,你也要承受相應的風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