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篇小說 奔跑的月光(胡學文)(4)(1 / 3)

車啟動,光柱把黑暗扒開巨大的豁口,宋河覺得自己在下沉。車轉過彎,宋河回到黑暗中,燈籠的光朦朧著院子,根本照不到外麵。黃花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走了?咋就走了?宋河問,你幹嗎去了?黃花揚揚手,給他尋帽子呀。然後埋怨宋河,他沒戴帽子,你怎麼不讓他們等等?宋河沒好氣,見了親娘,什麼沒有?還稀罕你的破帽子?黃花不買賬,怎麼是破帽子?你看看哪兒破?宋河沒應她,粗魯地將木柵門合住。

電視開著,放的是武俠連續劇。宋河黃花都愛看,還有傻子。然黃花受了委屈,氣鼓鼓地不瞟電視,也不和宋河說話,悶頭坐著。宋河尋出小刀,想把撿來的銅線皮劃開,抽出銅線。如果傻子在,可以幫他抻著。宋河瞄瞄黃花,獨自幹起來,結果劃了手。黃花假裝沒看見。宋河說,你不看,就關了吧。黃花沒好氣,你不會關?宋河說,電視是你開的……目光撞到一起,宋河沒再說什麼,狠狠戳了開關。

沒了聲音,屋裏突然空了,兩人似乎隔著很遠的距離,這使宋河發慌。宋河想說點兒什麼,瞧瞧黃花的神色,不知說什麼好。手滑到腿側,觸到兜裏的東西。似乎那東西很紮手,他掏得小心翼翼。信封是牛皮紙的,他下意識地捏捏,晃了晃。觸見黃花的眼神,湧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他把信封擱到電視機上,迅速縮回手。

鑽進被窩,黃花緊緊卷住,甩給宋河一個後背。黑暗潮水般漫過頭頂,稀釋了宋河的躁亂。躺了一會兒,宋河伸出腳,挑開黃花的被子,伸進去。黃花移開腳,宋河厚顏無恥地追過去。她沒再抽走,她的腳冰涼冰涼。宋河的腿擠過去,隨後,整個人覆蓋住她。

他們有些時日沒這麼放肆了。傻子在外屋,雖然是個傻子,但隔牆有耳,他們很小心的。

兩人和好了。宋河說你別生氣,我剛才也不知道怎麼了,火一股一股往上竄。黃花說,我還瞧不出來?你有些舍不得傻子。宋河說,你也甭假裝,你什麼心思,我還不懂?叫你個娘,瞧你那個舒坦勁兒。黃花擰他,他把我叫老了,我舒坦什麼?你胡說吧。養條狗時間久了還有感情,何況一個人。他們總歸是清醒的,這不正是他們等待的結果嗎?幹嗎還說傻子?要說也應該說說兒子啊!

第二天,宋河又去林帶掰枯樹。過壕塹時,忽然想試試,能否扛著樹跳過去。結果很狼狽,跌進溝裏,好在不是很深。腰似乎扭了,怎麼也彎不下去。沒辦法再扛,丟下樹,趔巴著回去了。黃花好一頓數落。宋河咧咧嘴,爬到炕頭。躺了多半日,可能是熱炕起了作用,腰沒那麼疼了。黃花端上飯,是餃子。宋河吃驚道,怎麼這麼多?黃花笑笑,活好麵,才想起傻子不在了。這樣話題自然拐到傻子身上。他們想起傻子的好。如果傻子在,宋河就不會閃腰。宋河去看兒子那幾天,黃花去小賣部買東西,是傻子護著她。黃花天生怕狗,村裏的狗故意欺她,見別人不聲不響,見她就不停地吠。因此一個人出去,黃花總要抓根棍子。

傍晚開電視,黃花看見機頂上的信封,說,放這兒幹嗎?宋河問,你說往哪兒放?黃花說放我看不到的地方。宋河瞄瞄她,頓了頓,還是抽出來,整一千。黃花埋怨他不該拿。宋河抱屈,是他弟弟硬塞,你都看見了。管他呢,就當傻子的夥食費。黃花說,虧得昨個兒沒留他弟弟住,他要是知道咱一直讓傻子睡灶坑兒……這錢……她停住。宋河說,留也留了,那怎麼辦?要不,送回去吧?黃花很幹脆,就是,還給人家吧,拿著,心不踏實。

其實,宋河盤算三兩日去找吳多多。不能就這麼和吳多多罷了,正好有了理由。

吳多多顯然要出門,邊穿褂子邊嚼東西。宋河突然上門倒了他胃口,他梗幾下脖子,差點噎住。連打幾個嗝,臉就有些青,怎麼又來了?

宋河沒在意吳多多臉色,他沒噎著,宋河大鬆一口氣,我不是來要錢。

吳多多冷笑,你不要錢,莫非送錢來的?

宋河說,是呀,是來送錢。便掏出那個牛皮紙信封。

吳多多愣住,幹什麼?

宋河說了緣由,吳多多偏了頭,目光傾斜,很不牢靠似的,咋?嫌少?

宋河忙說,不是不是。這算咋回事呢?還給人家吧?

吳多多問,你不是缺錢嗎?

宋河說,缺是缺,可不是自個兒的,燙手呢。

吳多多的眼睛直吊起來,你寒磣我?老宋,我再說一遍,你那幾個錢,我一分沒拿。

宋河急出一頭汗,哪敢寒磣吳多多呢。宋河解釋著,就勢捉了吳多多胳膊。吳多多甩開,想還是吧?你去還就是,別跟我說。

宋河說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啊。吳多多說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了?我是你家總管呀?

宋河又急了,是另一種急,似乎汗冒得太多了,嘴巴旱得沒了水分,每個字都糙糙的,他沒留……電話?

吳多多表情怪異,我又不認識他,幹嗎留他電話?

宋河又問,沒說……什麼……地方?

吳多多罵著髒話,說傻子的兄弟在煤棧門口看見宋河張貼的啟事,向他打聽,再三央求吳多多跟他跑一趟。吳多多見他確實著急,再一個和宋河有關係,他才跑那一趟。他和你都沒說,幹嗎和我說?我又不是查戶口的。你為什麼不問?早幹什麼了?

宋河直拍腦袋,傻子雖走得急,問幾句話也不耽誤什麼。問題是,他根本沒想起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