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多多還算客氣,說宋河是當間諜的料,他前腳進門,宋河後腳就到。宋河聲明不是要錢,吳多多說麵相忠厚,內心奸詐,說的就是你這種人。還說他人生中最大的錯誤就是認識宋河。宋河幾乎發誓,說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傻子。似乎傻子這個詞比錢更讓吳多多惱火,硬硬的聲音撞得宋河一趔一趔的,你別提這個,跟我沒關係!宋河一急,把楊警官的話扯出來,說已經結束了。吳多多說,結束你還說個屌!宋河說有個問題我想不明白,你見過世麵,給我說說。吳多多沒製止,宋河便問出來,一個傻子,有什麼用?為什麼那麼多人搶?吳多多瞄宋河一下,再瞄一下,你真想知道?宋河說真想知道。吳多多說你把自己打成傻子就知道了。宋河虛了臉,吳老板說笑呢。吳多多眼睛吊起來,你以為我是誰?我他媽什麼都知道還在這破鎮窩著?宋河要再問的,吳多多搡了幾下,把宋河搡到門外。
宋河覺得吳多多知道,隻是不願意說。吳多多一再強調和他沒關係,肯定知道些什麼。吳多多是見過世麵的,那五萬塊錢不要了……這麼一想,宋河有些疼,如果他說不要,可能真的一分錢也拿不回了。又一想,跑那麼多趟,不也沒拿回錢麼?兒子不仍然是兩千一百九十天麼?吳多多給他說說就行。宋河的算盤珠子撥拉得不怎麼樣,大賬還是能算來的。如果憋出大病,不要說五萬,十萬也劃不來。五萬塊錢買個明白,有些瘋,說值也值。
隔了一天,宋河就候見吳多多。沒等吳多多張口,宋河搶先說那五萬塊錢不要了。
吳多多斜住他,你什麼意思?我黑了你的錢?
宋河擺出滿臉笑,別誤解,你是恩人呢。我是說別向你托的人要了,別再提了,隻是……宋河又暗自算一下那筆賬。
別吭哧,說!
那個問題,你給我說說。
吳多多突然戳向宋河眼窩,虧得宋河躲得快,沒戳住,你……你他媽變著法子和我玩。迅速掉轉頭,抓起沙發上的皮包,掏出一遝錢,摔宋河身上。捆錢的紙條斷開,錢撒了。我賠你一萬,記清楚了,這是我個人賠你的,你再上一次門,我他媽敲斷你的腿。
宋河囁嚅著,吳老板……我……
吳多多大叫,拿上錢,馬上離開!
宋河還想解釋,吳多多抓起散落的錢,往宋河兜裏猛塞。宋河死死捂著,吳多多扯了宋河的衣領,塞進去。錢從胸口滑到肚皮,那麼好的東西,竟有些紮。宋河還想推拒,吳多多把他拖拽出去,砰地合上門。
宋河坐在門口,兩手捂著肚子。風刮過來,又刮過去,不曉得往哪個方向刮的。很久,他才站起來。依然捂著肚子,還紮得疼呢。
11
黃花饞覺饞得不成樣子了。白天犯迷糊,晚上挨枕頭就著,像幾百年沒過睡覺。躺下,她難為情地問我是不是有病呀。宋河未來得及回應,她已經打起輕鼾。宋河卻沒有睡意,似乎被她吸光了。在炕上烙餅很煩的,躺一會兒便爬起來。他沒有詭異的舉動,孤單的身影在街上蕩來蕩去。
村莊的夜死靜死靜,沒有蟲鳴沒有狗吠。原來狗多,一條狗叫,整個村莊汪成一片。自鎮上開了家狗肉館,狗就漸漸消失。隻有吳老三的狗還在,整天在街上晃蕩。黃花躲狗,其實是在躲吳老三的狗。狗少了,野貓卻多起來,像一夜之間冒出的。鬧春的時候,從一片屋頂跳上另一片屋頂,比著賽嚎叫。現在還不到鬧的時候,野貓和宋河一樣,悄無聲息地穿行。
宋河的腦子卻靜不下來。嗡嗡。嘶嘶。嚓嚓。各種各樣的聲音擠在一起。宋河不理會,倒是想把這些聲兒挖出來,不行啊。索性不管了。他隻想那個問題。那個問題看起來很安靜,卻是不動聲色的折磨。
村裏劉光兩口子賣過孩子。他們說是送人,其實是賣。送是不要錢的,收錢就是賣。他們賣的第二個還沒滿月。後來,他們搬離了村莊,待不下去了。可傻子不是嬰兒,那些人奪搶一個傻子有什麼用?
如果傻子是一隻羊,倒是可以換錢,現在一頭羊貴得讓人不敢相信。如果傻子是一條狗,可以吊死吃肉,狗肉大補,有條件的誰不想補?聽說吃狗肉須提前一周預訂。如果傻子是個女人,也有些許用處,哪個村子沒幾個光棍鰥夫?如果傻子是一棵枯樹,可以劈開燒火。如果傻子是一根繩子,可以拉套。如果傻子是一把掃帚,可以掃院。如果傻子是一個酒瓶,可以當廢品賣掉。如果傻子是什麼藥材,可以治病。如果傻子是一隻麻雀,也能給城裏人烤了吃。如果傻子是一坨糞,也可以漚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