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中篇小說 湨梁村手記(馮俊科)(6)(2)(1 / 2)

街屋裏曾經有過幹淨的地麵,整潔的被褥,整齊的衣服,清新的氣息。如今變得淩亂冷清。一隻小耗子在窗台上的暖水瓶口上悠然自得地趴著,兩隻鼠眼骨碌碌地轉動,它在盯著我,好像在嘲笑我。這個暖水瓶裏曾經每天都灌滿了滾燙滾燙的開水,自從司馬柳樹媽出事後就再沒灌過開水,暖水瓶一直是冰涼冰涼的。我把手裏的一本書狠狠地向它砸去,它嚇得吱吱叫著,跳上床跑了。就在這張床上,曾經躺過司馬柳樹媽鮮活的肉體,曾經充滿著令我心醉的女人氣息。這種氣息使我渾身充滿燃燒的激情,感到無比的滿足和歡樂,伴隨我在湨梁村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現在這氣息早已消失殆盡了,聞到的氣息有些發冷,有些陳腐。我感到了悲傷和淒涼。

我背著行李和書包走出街屋,特意看了一眼上房。上房屋的門洞開著。這幾天上房屋裏再沒有傳來司馬魁那種令人討厭的啊啊聲,也再沒有聽見他用棍子敲打窗戶那種令人心碎的聲響。他為了司馬家族的名譽,提出和司馬柳樹媽離婚,是我首先表示同意的。他已搬到大老婆家裏去了。這對於司馬柳樹媽來說,應該是一種解脫。我也走了,對她來說,也真的是解脫了。老靳告訴我,為了司馬柳樹媽的臉麵,對我的處分是黨內的,湨梁村人是不知道的。

我走出街屋,看見了門口那棵香椿樹。香椿樹上曾經倚靠過仙女下凡般的司馬柳樹媽。就在那個月光如水的夜晚,她倚靠著這棵香椿樹,含情脈脈地告訴我:你住在我家,我一定不給你丟臉。這曾經讓我心亂如麻。我知道這時候司馬柳樹媽就在上房屋,我看見她在屋裏影子一晃就不見了。我故意使勁關街屋門,把關門聲弄得很響。響聲過後,我故意站著沒動,用眼睛瞟著上房。上房的門大開著,沒有看見司馬柳樹媽。我想,她一定是在故意躲我吧?或許正在從窗戶上那塊玻璃往外看我。

突然,我看見上房屋的一扇門在輕輕地移動,心裏一陣驚喜。我覺得司馬柳樹媽知道我要走了,一定會出來見上我一麵的。我有很多話要告訴她,特別是一定把老靳的陰謀和我對她的誤解告訴她。一直以來,我們之間有著太多太多的誤會,這種誤會從很大程度上講都是老靳造成的。我要告訴她,這些誤會像一座座連綿不斷的大山時時刻刻壓抑著我的心靈,使得我痛苦萬分,一直無法擺脫。

接下來的一幕使我徹底絕望了。我看見上房屋的門在慢慢地移動,最終被人從裏麵關上了。就像一場好戲演完了,無論熱情的觀眾怎麼鼓掌,兩扇帷幕毅然決然地拉上了一樣。

我死心了。就在那一刻,我又想到了老靳吃的那一碗黑乎乎的紅薯麵條,我吃的那一碗白光光的白麵條。我兩眼含著淚,慢慢走出司馬柳樹媽家的大門。

突然,“哢嚓”一聲雷響把我驚醒。我坐起身來看看窗外,窗外是黑漆漆的天,一陣電閃雷鳴。一場大雨很快就要來了。

原來,剛才我做了一場夢。

補記

這是根據我父親生前留下的手記整理的。那天,我坐在大廳裏父親生前常坐的老布沙發上,翻閱著一本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躍進親曆記》。書中寫道:三教堂養豬場一頭母豬一胎產下62頭豬仔,應城縣“保證一個紅苕1萬斤,力爭一個紅苕2萬斤”,亳縣畝產水稻40808斤,象山縣最大的一顆“衛星”畝產水稻16萬斤,昌邑縣的中學生提出為畝產20萬斤小麥而奮鬥。浮誇風、浮躁風和接踵而來的大旱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亳縣農民因缺糧隻能吃樹葉、樹皮、穀糠、稻殼、棉籽殼充饑,一些農民因大量吃槐葉、椿葉、蓖麻子、蒼耳子中毒死亡。蕪湖縣殷港村殷港小隊22戶人家86人得過浮腫病,餓死11人。葉縣舊縣公社婦女得了浮腫病,子宮下垂,“不是一般的下垂,而是掉出體外,掛在褲襠裏”。

我出生於20世紀70年代,偶爾聽到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們講起那個年代的事情,仿佛在聽一個遙遠的故事和傳說。

我看到這些類似於天方夜譚的親曆記,禁不住掩書噓唏,思緒翻滾。我深深地被那個年代忽視經濟規律、脫離客觀實際、浮躁浮誇及其帶來的災難所震撼。

母親走過來,看看我手裏的書,問了問我的感受,回她的房間去了。不一會兒,母親拿出一包用牛皮紙包裹著的東西放在我的手上,說:這是你父親留下的,你好好看看,整理整理,不知道有沒有刊物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