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長相普通,節日旅遊旺季,混在桃花渡自然景區入口處的人群中,甚難找將出來——多虧現代的通信工具手機,當葉春萌對著手機說我已經到了並且交代自己的穿著打扮,同時四處張望了幾分鍾後,終於與另一個對著手機交代自己高度、穿著特征並且四處張望的人接上了頭。
“不錯,今天體會到我們做通信器材的實際意義。”他邊合上手機邊笑,“要不今天咱們就得各打一個寫著自己名字的白牌兒接頭,可更傻帽了。”
葉春萌笑了出來,並且對相貌普通的李岩有了挺不錯的第一印象。至少,她想,在這麼個好天氣裏有個不討厭的伴兒春遊,也絕對不是個壞事。
葉春萌跟李岩相處得相當舒服,越聊越是自然投機,說起來共同認識的朋友——張歡語和她老公各自的學生時代。李岩講起張歡語的老公怎麼跟他們討論如何博得女孩歡心,大家齊心協力想主意,都認為第一次約會的形象相當重要,把他從頭到腳重新包裝了一身名牌,葉春萌立刻想到當年,張歡語曾經問起大家的意見,她們幾個女孩子,對那一身不太協調的名牌非常鄙視,認為他虛榮,差點因此而否定了這個其實非常實誠的追求者,忍不住哈哈大笑,才要說話,電話響了。
葉春萌帶著一絲苦笑接起電話,聽了幾句,神色變得嚴肅,應道:“我沒在林縣,不過離祁縣更近……有大概半小時山路……沒問題,立刻過去。”她說罷把手機往兜裏一揣,跟李岩說了句,“抱歉,附近突發狀況,大批傷員送到祁縣醫院,中心讓我立刻就近過去幫忙。”說罷把旅行包往肩上一甩,大步跑著衝門口折返回去。他們現在的位置是在桃花渡的穀底,返回入口處要翻過方才下來的緩坡,不陡,隻是頗影響速度。
葉春萌保持著平地跑1500米的速度爬了有十多分鍾的坡之後,發現李岩也跟在她後麵跑過來,見她回頭,他有點驚訝地說:“你體力很可以啊。”
“你也可以啊。” 她瞧了他一眼,他一樣跑得並不見吃力。
“我喜歡登山,有機會就背著行李遠足。從十年前去美國讀書的時候開始。” 他笑,“很少有女孩子能夠跟我跑一個速度啊。”
“我每天早晚各跑5000米。”葉春萌邊跑邊說,“從十年前,我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開始。”
當葉春萌給一個二十歲不到的氣胸傷者做完閉式引流之後,身邊已經是相當安靜,隻間或地可以聽見傷者低聲的呻吟和來往醫生護士的腳步聲。她微笑著輕拍傷者的肩膀:“不用緊張,暫時沒事了。好好睡一覺。”
她直起腰,轉頭看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牆上的掛鍾指著十二點的位置,她活動下腰和脖子,又去察看了一下已經睡著了的兩個肋骨骨折傷者。他們現在都呼吸平靜,隻是時而抽動一下嘴角,大概是夢裏傷口依舊疼痛。
葉春萌輕輕地給一個被子褪到了腰際的傷者把被子掖好,之後對正在調整輸液速度的護士點點頭,腳步很輕地走了出去。
大部分重傷員已經陸續在當地醫院或者從市區其他醫院趕來的醫生陪同下,轉到了市區的幾所大醫院去,一些輕傷傷者已經回家。此時縣醫院的手術室內,還進行著幾台手術——那是幾個腹腔髒器受傷的傷者。
急救中心的其他同事在她到達之後一個多小時從市區趕了過來,現在何副主任和小劉應該還在手術室配合其他醫院來支援的外科醫生進行手術,半年沒見,自己居然非常想念他們了。尤其……尤其是在這麼一場急救之後。她想了想,快步地朝手術室走了過去。
門外傷者的家屬或蹲在角落低低抽泣著,或互相依偎著茫然地盯著手術室的門,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一直在走來走去,略微神經質地跟自己嘮叨:救得過來,一定能救得過來……能挺過去……
葉春萌忽然想,讓張歡語厭煩到了將有能力辭職的一天作為今生最快樂的一天的“醫生”這份職業,承受著比法律行業、金融行業更大的壓力,付出著絕不低於他們的體力精力卻並沒有那麼高的物質回報,那麼它除了糊口之外,還給了自己什麼?居然讓自己並沒有過想要離開的渴望?
或者,就是跟病人或者家屬,說“狀況暫時穩定,度過危險期”那一瞬間的那種,不僅僅是喜悅不僅僅是滿足也不僅僅是如釋重負的……沒有經曆過,便無論如何無法體會的感覺?
手術室的門打開,兩輛輪床先後地推出來,散在各處的家屬一下聚了過去。葉春萌在人群的包圍中看見了何副主任和總是管自己叫親姐的小劉,她正想揚起手臂打招呼,目光落到任副院長身邊正跟家屬交代病人狀況的大夫臉上,她定定地站住。
十多分鍾後,家屬簇擁著輪床向病房而去。何副院長轉身一一地跟身邊幾個人握手:“真多虧你們啊,下來得及時。這咱們醫院外科醫生還真沒有足夠處理這種嚴重髒器損傷出血的能力啊!感謝你們!”
“嘿,互助,互助!”何副主任笑著道,接著衝方才一直跟家屬交代情況的大夫道,“早聽說第一醫院周明大夫手術的精致完美,人家都說那是‘鬼斧神工’,沒見著不敢信,今天可算是親眼看見了!——看得心曠神怡,真是心曠神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