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與幾位年輕朋友相處,頗多感慨。
其中一位默默地做事,每遇繁難紛爭,他必露齒一笑,接著做他的事情,大夥兒叫他“哲人”。
另一位神采飛揚,大談美國西部牛仔、西班牙鬥牛、羅馬城頭的狼孩、柏林湖畔鴿子羽毛的哲學意味……談起家世,必有:姥爺曾經跨過江、扛過槍,到老還有人站崗;大舅去過東歐西歐,遊遍了大半個地球。談起學問,口不離教授二舅,二舅能解李約瑟難題,甚至連哥德巴赫猜想也不在話下,而且還做了博士後研究。凡人際交往,肯定前天張三請,昨天李四請,今天還有飯局:“那可是我們領導請客!”要麼“今天地鐵上特擠,我等了三列車才硬擠上去,被一臭小子的胳膊肘兒硌了一下,接著我踹了他一腳!”小鼻子上仰,眼皮子下耷,腦袋一甩—盡管那禿禿的腦門上並不曾有劉海。眉宇間洋溢著桀驁不馴、舍我其誰的架勢,故而得一雅號“嘎嘎雞”—一種鳴聲“嘎嘎嘰、嘎嘎嘰”,生活在蘆葦蕩裏的鳥兒。
常與嘎嘎雞對陣的是“倒黴蛋兒”。他的口頭禪就是:“我這個倒黴蛋!既沒投胎在光榮世家,也沒有體麵的大舅二舅,更沒有人請我的客,倒是每月工資的一半都隨了份子、請了同事,一年到頭‘月光族’!……咳!我咋這麼倒黴呀……”要麼回敬一句:“你大舅周遊世界,什麼工作呀?哦,建材廠廠長?不錯呀!多少工人?嗬!都幾百號人呢!真是了得!幾百工人辛苦一月,夠你大舅遊一個國家了,不錯不錯!”
“你二舅學識淵博、履曆輝煌,跟你有什麼關係啊?”
“喲!你姥爺還有警衛員嗎?難怪你的身子這麼金貴呢!這都什麼年代了,毛澤東的孫子也自食其力呢!你是哪個窩兒裏飛出來的鳥兒啊?”
“房東阿姨天天給你打掃衛生?不錯哎!那人家打掃仨月你至少也得幹一個月吧?你天天把衛生間糟得一塌糊塗,走過的地方一片狼藉,誰能耐得性子整天給你擦屁股?你以為天天涮廁所是別人的特長嗎?”
“哪兒呀,房東阿姨跟我說:‘你看哪兒好哪兒去吧,下半年的合同就別簽了……’”
“那你就搬家唄。”
“這兒很舒服,我不想搬……”
“那就自個兒把屁股擦幹淨!”
“你總說誰請你客了,誰請你了,怎麼從來沒聽說你請人家啊?來而不往非禮也……”
乙班幾位同學男女生合租住房。過了一段時間,那位男生敗下陣來,倉惶“逃竄”,另覓棲所。問他:“合住好好的,幹嗎搞“分裂”啊?”這位氣不打一處來:“沒見過這麼大個人,懶到這個份兒上的!每天在臉蛋上捯飭半個鍾頭、40分鍾沒完沒了的,就是不舍得給手邊、腳下的環境花上3分鍾!地板上果皮、菜湯醬得一塌糊塗,腳底下發粘起膩子。廁所臭哄哄、廚房油膩膩,那麼高貴的腳踩在那麼肮髒的地上,也不嫌埋汰。把人家精裝修的房子都給糟塌了……”“你們都是同班同學,男士多擔待點兒啊……”“哼!我是她什麼人啊?憑什麼一天到晚伺候她呀!byebye吧!將來誰娶了她誰倒黴……”“哎,話別說得那麼難聽,人家沒準兒嫁個大款,有傭人伺候呢……”
大家閑來無事,像辯經一樣,練練口才也不錯。讀了幾本外國小說,便大談歐洲文藝複興、思想流派,往往文不對題、亂點鴛鴦譜,倒也其樂融融。說起自己的文章,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把芝麻說成西瓜那還是小巫,他能將小潭說成平靜的大海。讀了幾本郎鹹平的關於貨幣戰爭、金融大案的書,就敢斷言資本市場的投資與走勢……
“你那裏好像牛仔和鬥牛就是美國、西班牙的全部嘍?羅馬城頭的狼孩、柏林湖畔的鴿子毛就是尼采、黑格爾的哲學、美學了?賽納河邊的建築、盧浮宮的藝術、冬宮裏的油畫、維也納的藝術氣質,你又了解多少?……”每當唇槍舌劍、唾沫飛揚的時候,嘎嘎雞就再也嘎嘎不起來了,他必“濕疹搔癢”、腳氣難受,“白馬是馬,黑馬非馬”地轉移視線。這時,第四位“和合先生”出場了:“君子和而不同嘛。弟兄們!咱們唱支歌兒吧?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美麗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光……”引吭高歌,於是一場舌戰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