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段譽受無量劍和神農幫欺淩、被延慶太子囚禁、給鳩摩智俘虜、在曼陀山慶當花匠種花,所經曆的種種苦楚折辱著實不小,但從未有如此刻這般的怨憤氣惱。
他內心隱隱約約的覺得,隻因為他深慕王語嫣,而這位心中,卻全沒他段譽的半點影子,甚至阿朱、阿碧,也沒當他是一回事。他從小便給人當作心肝寶貝,自大理國皇帝、皇後以下,沒一個不覺得他是了不起之至。鳩摩智不辭辛勞的從大理擄他來到江南,自也對他頗為重視,至於鍾靈更是一見他便即傾心。
他一生中從未受過今日這般的冷落輕視,別人雖然有禮,卻是漠不關心的有禮。在旁人心目中,慕容公子當然比他重要得多,這些日子來,隻要有誰提到慕容公子,立時便人人聳動,無不全神貫注的傾聽。王語嫣、阿朱、阿碧、包不同,以至什麼鄧大爺、公冶二爺、風四爺,個個都似是為慕容公子而生。
段譽從來沒嚐過妒忌和羨慕的滋味,這時候獨自蕩舟湖上,好像聽到慕容公子的影子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好像聽到慕容公子在出聲譏嘲:“段譽啊段譽,你怎及得上我身上一根寒毛?你對我表妹有意,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你不覺得可恥可笑麼?”
他心中氣悶,扳槳時使的力氣便特別來得大,劃得一個多時辰,充沛的內力緩緩發勁,竟越劃越覺精神奕奕,心中的煩惡鬱悶也漸漸消減。又劃了一個多時辰,天漸漸亮了,隻見北方迷雲霧中裹著一座小小山峰。他約略辨認方位,聽香水榭和琴韻小築都在東方,隻須向北劃去,便不會重回舊地。可是他每劃一槳,心中總生出一絲戀戀之感,不自禁的想到,小舟向北駛出一尺,便離王語嫣遠了一尺。
將近午時,劃到了小山腳下,上岸一問土人,這山叫做馬跡山,已離無錫甚近。
他在書上看到過無錫的名字,知道那是在春秋時便已出名的一座大城。當下回入舟中,更向北劃,申牌時分,到了無錫城畔。
進得城去,行人熙來攘往,甚是繁華,比之大理別有一番風光。信步而行,突然間聞到一股香氣,乃是焦糖、醬油混著熟肉的氣味。他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劃了這幾個時辰的船,早已甚是饑餓,當下循著香氣尋去,轉了一個彎,隻見老大一座酒樓當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寫著“鬆鶴樓”三個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煙熏成一團漆黑,三個金字卻閃爍發光,陣陣酒香肉氣從酒樓中噴出來,廚子刀勺聲和跑堂吆喝聲響成一片。
他上得樓來,跑堂過來招呼。段譽要了一壺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倚著樓邊欄杆自斟自飲,驀地裏一股淒涼孤寂之意襲上心頭,忍不住一聲長歎。
這時林飛早已經在此等候已久,終於看到段譽來了。坐到段譽的旁邊開口道:“二弟,你怎麼會在這裏。不會是又離家出走了吧!”
段譽此時正鬱悶的看著窗外,喝著酒發泄呢。忽聽一非常熟悉的聲音,連忙轉過頭,驚喜道:“大哥,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裏啊?”剛才心中的鬱悶,遇見林飛後消失不見。
林飛笑道:“我啊,就這麼遊曆江湖,遊啊遊啊,不就遊到這裏了麼?你呢!剛才看你似乎有什麼煩惱之事?”
段譽當然不會把自己在美女麵前吃鱉的事說給林飛聽,隻好叉開話題道:“我哪有大哥那麼逍遙自在,我可不是自願來這裏的,我是被一大和尚給抓到這裏的……”說著將自己的經曆告訴林飛。
林飛當然知道這些,隻是假裝不知道而已。開口安慰道:“二弟放心,有大哥在,保證你的安全。來,咱們喝酒!”
西首座上一條大漢回過頭來,兩道冷電似的目光霍地在他倆臉上轉了兩轉。林飛見這人身材甚是魁偉,三十來歲年紀,身穿灰色舊布袍,已微有破爛,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顧盼之際,極有威勢。想必就是喬峰了!
那大漢桌上放著一盤熟牛肉,一大碗湯,兩大壺酒,此外更無別貨。可見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邁自在。
那大漢向林飛倆人瞧了兩眼,便即轉過頭去,自行吃喝。段譽心生向往,有心要結交,便招呼跑堂過來,指著那大漢的背心說道:“這位爺台的酒菜帳都算在我這兒。”
林飛見此雖然不在意,但是他這幾月在江湖上混過。起碼知道這樣的事,很容易起衝動。不是所有人都跟喬峰一樣豪邁的,有些人會認為你看不起他。難道他沒錢付嗎?需要你來請。那大漢聽到段譽吩咐,回頭微笑,點了點頭,卻不說話。段譽有心要和他攀談幾句,但是林飛在一旁,也不好冷落,隻好不得其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