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人眼中,曆史如小姑娘,可以隨意裝扮,尤其用文學和藝術的方式,可以裝扮得更美麗,更詩意,更養眼。
於我心底,曆史是大自然,可以用鮮花和綠草裝點,但麵對太廣袤的土地山川,人類卻常常顯得無能為力,因而戈壁、荒漠、禿嶺、枯河依舊,給人留下無法掩蓋和抹殺的真實。
誰也不可能偽裝曆史,就像裝扮得再漂亮的小姑娘,若是因被蹂躪而染上一身楊梅爛瘡,終會蔓延到臉上來,被人識破。
我不敢斷言雷誌宏的長篇小說《荒塬》在文學意義和文本創造上有多麼大的價值,這終究需要讀者、專家和時光來驗證,但他和他的作品所遵從的真實原則應該是被讚許和褒獎的,尤其這真實所指的年代是上個世紀的中葉—共和國編年史中因人為的疏漏而很蒼白的一個特定時期。
那其實是並非蒼白反而卻很慘烈、很觸目驚心、很動人心魄的殘酷年代,在那個年代中,發生了許許多多空前絕後的重大事件,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則是其中之一,這個中國獨有,世界無二的事件影響著華夏大地千萬個家庭,影響著炎黃子孫整整一代人的命運,甚至至今還影響著無數人的後代。
知青,一個古老的故事,一個已經被吟唱了快30個年頭的哀歌。
文學,是這哀歌中一個必然的音符。
有《磋砣歲月》《本次列車終點》《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北極光》、《南方的岸》《世界》《今夜有暴風雪》等小說掀起了知青文學的第一次浪潮,有《血色黃昏》《黃金時代》《青銅時代》等小說掀起了知青文學的第二次浪潮,而後,先鋒派文學、新人類文學、新新人類文學、美女文學、隱私文學乃至身體寫作一波又一波泛起,知青和知青文學一起,被遺忘、被淹沒。
筆者曾經這樣寫下:知識青年,這將是一個時間的概念,也是一個空間的概念,它終究會在時間和空間中淡然,直至消失,但在我的人生中,它將永在。
於是,當我看到2002年底才出版的《荒塬》,不能不產生由衷的感慨,這倒不是因為出版《荒塬》的敦煌文藝出版社曾經出版過我主編的5本一套的《知青文學精品文庫》,裏麵收集著20世紀80年代知青文學鼎盛時期幾乎所有知青文學精英的作品,而僅僅因為居然在21世紀還有人在關注著知青的曆史和知青的文學。
字裏行間,雖然是些生疏的姓名,如鍾洪,如魯玉,如武建設,但卻是熟悉的生活,是三千萬有過知青經曆的一代人所抹不去的青春烙印。穿著黃軍裝,戴著紅袖章,遠離城市和家,麵對一無所知的世界,住進破漏的房屋,在烈日下摔坯,到小鎮子上去“采馬子”(今日之泡妞),因為愛情而做愛卻被以男女關係之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在放炮炸石頭時和石頭一塊粉碎,夏日的洪水衝毀了未來的夢也奪去了6個年輕的生命,在被壓抑得無處發泄又必須要發泄時和一隻黑狗交媾,大返城時終於爆發的憤怒在高舉的火把中點亮了大西北蒼涼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