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公司果然召開了全體員工大會。會議現場張燈結彩,高歌猛進。身入其間,叫人恍惚覺得好像又重回了校園,仿佛現在就要進行的是學校年終的頒獎大會或是某一屆學友的畢業典禮。
今天,這員工大會的主題,主要有三方麵的內容。
首先,很少在全體員工麵前露臉的譚董親臨大會現場,先向大家通報我們嘉和公司此次中標市體育中心綠化項目的喜訊,然後宣布對我和王經理以及我們整個銷售部的嘉獎決定。
當譚董宣布嘉獎決定的聲音通過擴音器無限放大,響徹整個會議廳的每個角落,最後傳進我們的耳朵時,我和王經理聞聲這才依次起身。
走上台時,我心跳異常,雙腿無力,頭腦恍惚,眼裏就隻有走在前麵的王經理交替換動的鞋後跟。
終於站到台上,從譚董的手上接過那厚實的現金信封以及兩把鑰匙,從禮儀小姐的手上接過大束香氣濃烈的鮮花,麵對人頭攢動的台下,看著幾百雙閃亮的眼睛,我緊張得差點換不過氣來。
這可是我從小到大,頭一次享受如此崇高這般優厚的待遇。這是真的嗎?不會是大白天當著幾百號的同事做黃粱美夢吧?可如若真是白日夢,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同事熱烈地鼓掌、歡呼著替我高興呢?
待我們下台落座,譚董換過神情和語氣,接著大侃特侃公司下一步的發展規劃,主要是資產重組、股份調配和機構調整等方麵的內容。遠景談罷,然後鄭重宣布了三項任命決定:一是張副總升任公司總經理,全麵掌舵公司的經營管理;二是王經理榮任公司副總經理,主管供應和銷售;三是聘任我為公司銷售部副經理,暫由王經理輔佐。
譚董親自宣布人事任命的聲音,透過耳鼓,紮紮實實地落在我的腦袋和心裏時,懸在我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總算踏踏實實地落了地。一時,我不覺潮濕了雙眼,那個激動那個幸福那個歡喜呀,真恨不能當下給現場的每位同事一個結實的擁抱、一個熱烈的吻,真想像吃了百笑散一樣哈哈大笑地笑它個三天三夜。
盡管隻是區區部門經理,而且還是副職,可對於我,已經足夠了,真的已經足夠了——那可是從奴隸到監工呀。從此,我再也不是那個任人呼來喚去的小癟三,再也用不著夾著尾巴屁顛屁顛地跑龍套。從此,我呼風喚雨,運籌帷幄,指點江山,慷慨激昂。
然後,由剛剛榮升為公司總經理的張總闡述施政綱領,安排公司今後的工作,也就是就職演說。具體張總在台上都說了些什麼,我一句都沒聽進去……大會結束後,我手攥兩把鑰匙,緊揣裝滿了鈔票的信封,懷抱鮮花,範進中舉般地走進辦公室時,又被告之立即搬辦公室。真是好事連連、驚喜不斷,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在銷售部全體同仁的熱情幫助之下,我暈暈乎乎、陽光燦爛地搬進原屬王經理的辦公室,整理安頓下來時,已是下班時分。
與各位同仁一一告別,待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我這才做賊般心神不安地將辦公室的門輕合過去,然後幾乎是狂奔回辦公桌前,首先拿過那疊厚厚實實的信封,急不可待地打開,慌裏慌張地數了起來。數到最後一張,我忍不住笑了。我微閉眼睛,深嗅著人民幣那特有的香味,心裏不覺狂震: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拿這麼多的人民幣,第一次享受財富帶來的喜悅呀——這感覺親切而敦實,溫暖而厚道,簡直酷斃了。
恰在這時候,王經理神不知鬼不覺地輕推開我辦公室的門,探頭探腦地伸進鬼頭鬼腦的鬼腦袋。他的眼睛掃過我,停落在我手上的鈔票上,我不覺一陣臉紅耳赤,當下恨不能一頭撞地。
我在心底狠摑了自己一記耳光,毫不留情地罵自己道:“程宏偉呀,你丫也太虛偽了吧?你不是一直都討厭有錢人,一直口口聲聲聲稱跟錢過不去麼?現在,現在是怎麼了?現在,怎麼就這麼見錢眼開呢?瞧瞧,這下可好,這下人丟大了吧?真活該,真是諷刺呀?你的狗屎運就此為止吧!沒了狗屎運,看你小子今後怎麼丟人現眼!”
王經理見狀,絲毫沒有退縮,還是一臉春風地走了進來。他徑直走過來,輕拍了下我的肩膀,眼裏露出譏笑的眼神,當即爆笑道:“宏偉呀,用不著這麼緊張……緊張什麼?這都是你應得的,是你的,趕緊裝起來吧,回家慢慢數!”
我難堪得隻覺在他麵前立即矮了大半截,趕緊順著他給我的台階將鈔票重又裝進信封,然後自嘲自諷道:“王總,我真是過意不去呀!你看,我什麼也沒做……不,做了自己該做的,卻得到這麼多。我剛才想著,是不是該將這錢退還給公司?”說著幹燥地傻笑了兩聲。
“得了,宏偉,沒人會這麼傻……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錢多了?那捐希望工程吧,就是捐了也別退回去!”王經理嗬嗬笑著,改口道:“好了,宏偉,不開玩笑了,好好想想怎麼用好這筆獎金吧!”說著坐在了我桌前的客椅上。
我沒有馬上坐到已屬於自己的經理座椅上,而是走向了飲水機,邊走邊說:“王總,我給您倒杯水吧!”我想借此緩和一下方才尷尬的氣氛。
“宏偉,不用客氣,你坐吧……我們隨便聊聊!”說著,恰當地做了一個製止我的手勢,儼然已是王副總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