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八卷。他一把將書抓在手裏,生怕別人不允許他拿似的。
他猜對了。這一卷是假的,隻是個藏匿東西用的盒子。他看見裏麵有些白信箋,一些顏色協調的信封,還有一些格子紙,都一般大小,就像是從一個記事簿上撕下來的。
看見這種紙,他驚訝了,隨即想起法蘭西《回聲報》那篇文章的草稿用紙。格子相同,大小也差不多。
還有,他匆匆翻了翻這些紙,發現倒數第二頁上有幾行鉛筆寫的文字和數字,好像是慌忙中做的記錄。
他念道:
絮謝大道公館
第一封信,四月十五日夜
第二封,四月二十五日夜
第三、第四封,五月五日與十五日夜
第五封和爆炸,五月二十五日夜
第一,佩雷納注意到,第一封信的日子正是今日,以後每隔十天一封信。他還注意到,這字跡跟那篇文章草稿的字跡一樣。
那份草稿就帶在身上,他可以拿出來對照一下,看兩者用的格子紙和兩者的筆跡是不是一樣。
但草稿卻不見了。
“哼!”他切齒痛恨地罵道,“真混蛋!”這時他清楚地記起來,早上他和馬澤魯通話時,那放有草稿的記事簿還放在大衣口袋裏,大衣就搭在臨近電話間的一把椅子上。
而那時勒瓦瑟小姐卻毫無緣故出現在工作室裏。
她在那兒做什麼呢?
“哼!下三濫的演技!”佩雷納憤慨地思考到,“原來是騙老子。又是哭,又是裝出誠實樣子,又是講敘感人的回憶,又是一派胡言!和弗維爾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是一丘之貉;和他們一樣,慣會說假話,一個小動作,聲音的一點點變化,全是做戲。”
他要揭穿她。這一次鐵證如山,難以抵賴。她怕人家蔓引株連,懷疑到她頭上,自然不願把文章草稿留在對手手裏。他怎麼單懷疑她是那幫製造莫寧頓慘案,想把他佩雷納除掉的人的幫凶呢?難道就無權假定她是那個黑幫老大,憑膽識和聰穎號召其他匪徒,引領他們奔向罪惡目的的人呢?
因為她畢竟是自由的,她那些行為動作受不到束縛。她可以利用夜色,從那些朝向波旁宮廣場的窗子自由出入,也沒有人會發現她外出。因此,那發生雙重謀殺案之夜,她很可能和殺害伊波利特·弗維爾父子的真凶在一起,很可能參與犯罪,很可能是她親手下的毒,是她那雙白皙的小手下的毒。
他不寒而栗,輕輕把那些紙放回書裏,又原樣放回書架。他回到姑娘身邊,突然,他發現自己在仔細打量姑娘那張臉的下部,打量她的腮部的形狀!是呀,他竭盡辦法要猜測的,正是她的牙齒形狀。他懷著不安又好奇的心情,下意識地死死盯著她的嘴部,巴不得撬開她緊閉的嘴唇看個仔細,看是不是她的牙齒在那蘋果上留下了齒痕。看那老虎的牙齒,猛獸的牙齒,到底是她的,還是另一個女人的。
這假設確實有點荒唐,因為警方已經認定那齒痕是弗維爾夫人留下的。可總要驗證下吧。
他一時心緒不寧,連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怕被她看出內心的想法,就草草結束了這次談話。從姑娘身邊經過時,他跋扈專橫地吩咐:
“我要打發走公館裏的所有仆人。您計算好他們的工錢。他們想要補償,您就給他們。總之讓他們今天就動身,再找一批人,晚上就來上班,您負責接待。”
她沒有應聲。他走了出來,這場談話並沒有太大的收獲。他與她之間,氣氛總是十分凝重,讓人快要窒息了。兩人都心口不一,言行更不一致。要緩和這個局麵,唯一合乎邏輯的辦法,就是馬上辭退弗洛朗斯·勒瓦瑟,這樣不是更好嗎?可是堂路易壓根兒沒朝這兒想。
回到工作室,他馬上和馬澤魯打了個電話。保險起見,他以很小的聲音說道:
“喂,是馬澤魯嗎?”
“是。”
“總監讓你跟我行動嗎?”
“讓。”
“好吧。你告訴總監,我辭掉了所有的仆人。我一一告訴你他們的名字,讓你負責安排人加緊監視他們,以便找出索弗朗的同謀。還有一件事,要求總監特許你和我在弗維爾工程師的家裏過夜。”
“什麼?是絮謝大道那座公館?”
“是。我有十足把握斷定那裏會出現狀況。”
“什麼事?”
“我說不好。不過肯定會發生什麼事。我強烈要求他特許我們去。好嗎?”
“好的,老板。不出什麼岔子,今晚九點,我們就在絮謝大道見。”
這一天佩雷納再沒有見到勒瓦瑟小姐。他中午離開公館,先去一間職業介紹所,挑了幾個仆人,如內仆、廚娘、車夫、司機等。
然後,他又到了一家照相館,把勒瓦瑟小姐那張相片翻拍出來。他讓技師作了些修整,並親自動手修飾了幾個地方,好讓警察總監看不出相片被換過的跡象。
他在一家飯館吃了晚飯。
晚上九點,他到弗維爾公館與馬澤魯會合。
自從弗維爾父子遇害以來,這座公館就由門房看守。每個房間,每把鎖上,都貼了封條。隻有工作室的內門鑰匙由警方保管,方便隨時查案。
寬敞的房間裏一如既往。隻是,所有的文件紙頁都被拿走或者放好了,工作台上沒有留下一本書或小冊子。在電燈光下,可以見到黑皮麵上和桃花心木的框飾上蒙了一層灰塵。
“喂,老夥計,”他們坐下後,堂路易叫道,“你有什麼感覺?有種說不上來之感吧?但是,這一次,再也不必把門閂緊鎖好了。如果今夜——四月十五日之夜果真要發生些事情,就讓它發生好了,就讓那幫家夥折騰去吧。”
堂路易雖然嘴上說得輕鬆,心裏卻不敢懈怠。他一想起他未能製止的那兩樁可怕的謀殺案,眼前一浮現那兩具屍體,心口就分外堵得慌。他還激動地想起他與弗維爾夫人那無情的對質,想起那女人的歇斯底裏表情,想起她被捕的情景。
“跟我說說她的事兒。”他對馬澤魯說,“她真的想死?”
“是的,”馬澤魯說,“是真的。並且是用極端的方式:她把被單和衣服撕成一條條的,編織成繩子,懸梁自縊。這邊又是做人工呼吸,又是用舌節律牽引法,才把她救過來。現在好像已脫離了危險,可是還得派人守著,因為她仍決意想死掉。”
“她供認什麼沒有?”
“沒有,她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
“檢察院的意見呢?警察總署有什麼表示?”
“預審已經逐步確認了對她的指控。特別是已經不容置疑地證實,隻有她才可能接觸到蘋果,隻有她才可能在頭天晚上十一點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這段時間裏接觸到蘋果。而且,蘋果上無可否認地留下了她的齒痕。您認為世上有兩個完全一樣的齒痕嗎?”
“不……不可能。”堂路易幹脆地說,一邊想到了弗洛朗斯·勒瓦瑟……“不可能,這種說法站不住腳跟。鐵證如山,那個齒痕可說是現行犯罪的證據,不容抵賴。但那上麵會不會有人使詐了呢?……”
“有誰使詐了呢,老板?”
“沒有……隻是一個想法,老是揮之不去……再說,你也明白,那裏麵有那麼多詭異的東西,那麼多奇怪的巧合、矛盾之處,我幾乎不敢輕易相信什麼,唯恐第二天又被事實推翻。”
他們低聲地聊了很久,不斷地琢磨著案情。
將近午夜時,他們關了頂燈,商定好兩人輪睡倒班。
幾個鍾頭過去了,和他們頭一次來這裏守夜時一樣,大馬路上響著那仍舊未歸的馬車和汽車的聲音。鐵路上傳來火車的汽笛聲。之後是同樣的寂靜。
一夜平安無事。
天剛亮,外麵開始熱鬧起來。這時正是堂路易值班的時刻。他在房間裏聽到的,隻是馬澤魯的打鼾聲。
“我沒猜對嗎?”他思考,“那卷莎士比亞裏收的指令,可能另有所指?或是指去年幾個日子發生的事情?”
隨著日光從半遮的百葉窗裏透過來,他隱隱不安起來。半個月以前那一夜,也是絲毫沒有發現異常,可是一覺醒來,兩具死屍躺在他身邊。
七點鍾,他喊道:
“亞曆山大?”
“在!什麼事,老板?”
“你還活著吧?”
“您問什麼?我這不好好的嘛,老板。”
“你確定這麼說?”
“那必須啊!您這不是安然無恙嘛,老板。您為什麼沒死呢?”
“唉!下一個就是我了,那幫盜匪會殺掉我的。”
他們在屋裏接著待了一個鍾頭。然後,佩雷納打開窗戶,推開百葉窗。
“喲,亞曆山大,你沒死?可是……”
“可是什麼……”
“你臉部發青。”
馬澤魯無奈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