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禮原以為送水這活兒挺輕鬆,可是他忘了他已經多年沒從事什麼體力勞動了,再加上發福的身體也不爭氣,一趟樓爬下來,他已經是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了。父親見他一天跑下來,回到家裏累得像一攤泥似的,就勸他別幹了,他的退休金完全夠兩人開銷的。可張明禮覺得身體累一些總比心累要好受些,一旦工作起來,他腦子裏就不會想七想八,隻想著快點把水送到了用戶家中。如果照這麼跑下去,自己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就會癟下去,既幹了活,順帶又減了肥,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呀。
當然也有讓張明禮難堪的事,城市很大,有時又很小。一不留神,他就會遇上以前的熟人,特別是以前那些生意圏中的牌友。那天,他路遇方回,那家夥明明看見他了,卻裝沒看見扭臉走了。後來又遇見另一牌友,很驚奇地看著他:“老張,你怎麼幹這個了?不是來體驗生活的吧?”張明禮隻能尷尬的笑笑。時間長了,他也就懶得同人解釋。當人們見慣了一件事後,也就見怪不怪了,一切又變得理所當然了。張明禮剛開始遇見熟人,麵子上還有點抹不開,幹了些日子,有時撞見熟人,他竟然忘記了尷尬這回事。以前那些所謂的朋友們也再沒有聯絡了,酒店、大餐、麻將、足浴、桑拿..這些東西都同他告別了,他的生活變得從未有過的簡單,每天下班回去之後,看會兒電視,洗洗睡了,他覺得其實這樣的生活也挺充實的。
這一天,張明禮推著自行車過馬路的時候,有人拉住他的衣襟,他回頭看,是兒子陽陽。兒子好奇地問:“爸爸,你怎麼送水了?”張明禮沒有回答,說:“陽陽,你放學了,最近成績怎麼樣?”陽陽說:“成績還行吧,就是沒什麼意思。”張明禮將自行車靠在路邊問:“什麼叫‘沒什麼意思?’你小孩子怎麼說這種話?”陽陽說:“你這麼長時間也不來看我,我成績再好給誰看呀?”張明禮說:“不還有你媽媽嗎?”陽陽說:“媽媽醫院裏老加班,就剩我一個人在家裏。”張明禮想這的確是個問題,他說:“你可以到爺爺那裏去嘛。”陽陽說:“媽媽不讓去。”張明禮說:“你就說爸爸讓去的。”陽陽點了點頭說爸爸再見,就走了。張明禮看著他的背影,眼睛裏莫名地湧滿了淚水,忙揉揉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兒子是他的親人,是他未來的希望,可是他對兒子一向關心太少了,他不是一個稱職的好爸爸。以前他忙工作,沒時間管孩子,現在他依然忙,卻沒能力管孩子。看別人家的孩子放學都是父母接送,可陽陽很少有這種待遇,看來隻能等以後情況好轉了再補償孩子了。
陽陽在飯桌上告訴了媽媽,說爸爸在給人送水,又說爸爸讓星期天去看爺爺。要是以前,媽媽肯定會拒絕兒子的要求,她和他已經一刀兩斷了,她想像著他與另一個女人不定多快活呢。而唯一能消恨的手段就是不讓兒子同爸爸見麵,這樣她覺得在心理上好過一些。而“爸爸送水”這幾個字讓媽媽充滿了好奇,她反複詢問兒子看到爸爸時的樣子,讓兒子區別是“爸爸買水”還是“爸爸送水”,可陽陽一口咬定是“爸爸送水”,陽陽說:“爸爸還穿著送水的藍背心呢。”媽媽心裏就不停地琢磨這件事,她想是不是張明禮想見兒子跟自己搗什麼鬼,按說不會,他那個人沒這麼多花花腸子,想見兒子,可以有別的辦法,不必裝什麼送水工。難道是真的出了什麼事,莫不是他讓那個女人給騙了?要真是那樣,可真是老天有眼。
帶著一連串的疑問,星期天陳淑英帶著兒子來到了張明禮父親的家。看老爺子一人在家,淑英問保姆珍珍哪裏去了,老爺子說辭了。淑英問為什麼辭了,老爺子也沒瞞她,一五一十將近來發生在張明禮身上的事都說了出來。隻聽得淑英驚訝不已,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邊一平如水,可那邊卻已是天翻地覆。她安慰了老爺子幾句,心亂如麻地上街買菜,買芹菜的時候,付了錢卻忘記拿菜,還是賣菜的喊住她才醒過神來。她想張明禮倒黴了自己應該高興才是,為什麼卻這麼失魂落魄的?他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來找我幫忙?他怕我看他的笑話,她太了解他了。
陳淑英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陽陽不停地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爺爺就說“快了快了”。等了有半個小時,張明禮回來了,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隻是跟前妻打了個招呼說:“來了”,然後進到衛生間洗手洗臉。淑英看他黑了一點,也瘦了一點,沒有想像中的受打擊的頹廢消沉的樣子,倒顯得比過去深沉了許多。她問他喝不喝酒,他說不喝。然後就吃飯,大家似乎都沒什麼可說的,陽陽看大人們都不說話,他也不敢多嘴,很沉悶地吃完了一頓飯。還是淑英搶著收拾碗筷,張明禮也沒同她客氣,坐在沙發上問了問陽陽最近學習的情況。淑英幹完家務,等著張明禮同她有一場對話,可是張明禮似乎跟本沒有交談的意思,她有點生氣了,起身拿了自己的手包,同在陽台上修剪花草的老爺子告別。帶著兒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