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路易一下子傻了眼。弗洛朗斯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剛才他不是明明見她上了火車,並讓馬澤魯去盯著她嗎?她就是往回趕,也不可能在晚上八點以前回到巴黎呀!
雖然他的頭腦很亂,不過,他還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原來弗洛朗斯知道他們在跟蹤自己,於是就把他們引到聖拉紮爾火車站,上了車,然後又從另一側下了車,把善良的馬澤魯留在開動的列車上去監視空氣。
可是突然一下,他覺得形勢變得十分險惡。弗洛朗斯來這裏要求繼承遺產,而她本人也提出了這個要求,這個要求成了可怕的罪證。
堂路易頓時覺得怒火衝天,快步走到弗洛朗斯身邊,一把揪住她的手臂,恨恨地厲聲喝道:
“你來這裏幹什麼?你來這裏幹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德斯馬利翁先生插在兩人之間調解。可是堂路易沒有鬆手,還在吼著:
“啊!總監先生,難道您沒有發現弄錯人了嗎?我向您預告的,我們等待的那人絕不是她。那人仍然躲著,不肯露麵。那人絕對不是弗洛朗斯·勒瓦瑟……”
“我對小姐沒有任何先入之見。”總監威嚴地說,“我的職責就是詢問促使她來此的有關情況。我不會……”
他把姑娘解脫開來,讓她坐下,自己也回到桌前坐下。很容易看出,姑娘的出席給他的感受是多麼強烈。可以說,姑娘一出場,堂路易的推理就得到了證實。一個有繼承權的新人出場,對任何一個有邏輯的頭腦來說,無可辯駁地意味著一個罪犯出場,他本人的到來就是犯罪的證據。堂路易清楚地感到了這一點,從此他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警察總監。
弗洛朗斯輪番看著他們,似乎這一切對她來說,是最難解的謎。她美麗的黑眼睛保留了平常那種安詳。她已換下了護士的大褂,身上穿的是一件灰色連衣裙,簡簡單單,沒有裝飾,襯托出她勻稱的身材。她一如往常,文靜而莊重。
德斯馬利翁先生對她說:
“小姐,您有什麼話,請說吧。”
她答道:
“總監先生,我沒有什麼話說。我奉命前來見您,我執行了這樁使命,卻不清楚是什麼用意。”
“您到底想說什麼?不清楚你是什麼用意?”
“總監先生,是這樣的。我最敬重最信任的一個人讓我把一些文件交給您,似乎它們與你們今日開會商議的問題有關。”
“柯斯莫·莫寧頓遺產的分配問題?”
“是的,總監先生。”
“不知道您是否知道,要是這個要求不在會議期間提出,就無效了?”
“我一拿到文件就趕來了。”
“為什麼他不早一兩小時交給您?”
“因為當時我不在那兒。我不得不匆匆離開我目前居住的房子。”
佩雷納相信他的行動,通過使弗洛朗斯匆匆出逃,打亂了敵人的計劃。
總監繼續問道:
“所以,那個人為什麼把這些證件交給您,您並不清楚?”
“是的,總監先生。”
“顯然,您大概也不清楚,這些證件與您有關吧?”
“總監先生,它們與我無關。”
德斯馬利翁先生微微一笑,兩眼緊盯著弗洛朗斯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說:
“據您帶來的那封信介紹,它們和您沒有關係。確實,它們可以確鑿無疑地證實,您是羅素家族的後人,所以,您有繼承柯斯莫·莫寧頓的遺產的權利。”
“我?”
這一聲驚呼是脫口而出的,既帶有吃驚的意味,又有抗議的成分。
接著,她又堅持道:
“我,有權繼承那筆遺產?沒有,總監先生,絕對沒有!我根本不認識莫寧頓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裏麵一定有誤會。”
她十分激動地說著,也顯得很坦率,要是換了別人,一定會覺得真誠可信,可是警察總監怎麼可能忘記堂路易的推理和預先對上門要求繼承權的人的指控呢?
“把這些文件給我。”他說。
她從一隻小包裏取出一個藍信封。信封沒有封口,裏麵裝了好些發黃的紙頁,折疊處都磨毛了,好多處都撕了些口子。
此時此刻,房間裏一片寂靜。這些文件被總監先生仔細地檢查了一番,他又匆匆瀏覽了一遍,然後又翻來複去地打量,最後拿著一柄放大鏡檢查了簽名與圖章,說:
“所有特征都表明它們是真的,圖章是政府的。”
“那麼,總監先生?”弗洛朗斯問,聲音發顫……
“那麼,小姐,我想說的是,您不清楚這件事,實在是讓我難以相信。”
他轉向公證人,說:
“總的來說,這些文件包括的意思,以及所能夠證明的情況如下:加斯通·索弗朗,柯斯莫·莫寧頓的第四順序繼承人,如你們所知,有一個比他年長許多的哥哥,名叫拉烏爾,住在阿根廷共和國。他哥哥在逝世之前,托付一位老乳母,把一個五歲小孩送回歐洲。這個小孩是他女兒,雖是私生女,卻得到了承認。小孩的母親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法語教師的勒瓦瑟小姐。這是出生證,這是父親親筆書寫並簽名的聲明,這是老乳母寫的證明,這是布宜諾斯艾利斯三個大商人的旁證,這是父親和母親的死亡證,這些文件都得到了確認,並蓋了法國領事館的公章。我沒有理由懷疑這些文件的真實性,除非發生了新的情況。因此,弗洛朗斯·勒瓦瑟就是拉烏爾·索弗朗的女兒,也就是加斯通·索弗朗的侄女。”
“加斯通·索弗朗的侄女……他的侄女……”弗洛朗斯結結巴巴道。
提起父親他並不激動,因為她從未見過父親。可是她與加斯通·索弗朗是那樣親密,有著那樣近的親緣,想起他她就哭了。
這眼淚是真誠的嗎?還是她善於把角色演得可以以假亂真?這件事情她確實沒有想到?還是她故意裝出來的?
堂路易並不注意年輕姑娘,他隻專心觀察德斯馬利翁先生的表情,想探出他這個將做出決定的人內心的想法。突然,他確信弗洛朗斯肯定會被抓起來,就像最殘忍的罪犯被捉拿歸案一樣,便靠近年輕姑娘,喊了一聲:
“弗洛朗斯。”
她抬起一雙淚眼看著他,並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他緩緩地說:
“弗洛朗斯,我想提醒你,你得為自己辯護。因為你不知道,你已經處在不得不為自己辯護的地步。你必須清楚地明白,事件的發展情況,這件事已經把你逼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步。弗洛朗斯,這個案件本身的邏輯思維,已經導致總監先生確信,前來要求繼承權的人顯然就是謀殺莫寧頓遺產其他繼承人的凶手。弗洛朗斯,進來要求的是你,而且你又確實是柯斯莫·莫寧頓的繼承人。”
他發現弗洛朗斯從頭到腳都在戰抖,臉像死人一樣慘白。她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作一個反對的手勢。
他又說:
“這些指控是很明確的,難道你不反駁嗎?”
過了很久,她才開口,然後宣布:
“我無可反駁。這一切都不可理解。你要我怎麼反駁?這些事是那麼難懂……!”
看著弗洛朗斯一副認命的樣子,堂路易急得直哆嗦,期期艾艾地說:
“就這些?……你接受指控?……”
過了片刻,她小聲說:
“我求你解釋解釋。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反駁,就是接受了指控,對吧?……”
“是的。”
“接受指控又會怎樣?”
“就會被逮捕……坐牢……”
“坐牢!”
她美麗的臉龐因為驚恐扭曲都變了形,顯得極為痛苦。對她來說,監牢代表著死亡,代表著瑪麗·安娜和加斯通·索弗朗所遭受的折磨,意味著瑪麗·安娜和加斯通·索弗朗未能幸免,而她也將遭受絕望、恥辱、死亡等等可怕的苦難……
她突然感到一陣虛弱,倒在地上,呻吟道:
“我好疲憊!……什麼事情也不想做了,我覺得黑暗已經把我吞沒了……啊!我要是能夠明白,能夠理解該多好啊……”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德斯馬利翁先生朝弗洛朗斯俯下身,專心致誌地打量她。到後來,由於她不說話,他便伸手去抓鈴鐺,第三次搖鈴。
堂路易一動不動,目光呆滯地看著弗洛朗斯。在他內心,愛慕和寬厚善良的本能與理智在激烈鬥爭。他的愛慕與寬厚使他相信弗洛朗斯,但是理智又迫使他設防。她究竟無辜還是有罪?他不清楚。一切都表明她有罪,可是,他為什麼對她癡情不改呢?
韋貝爾帶了他那幫人進來了,德斯馬利翁先生指著弗洛朗斯與他交談幾句,他就走近姑娘。
“弗洛朗斯。”堂路易喊道。
她看了看堂路易,又看了看韋貝爾和他那幫手下,突然,她明白即將會發生什麼事,嚇得連連後退,身子搖了幾搖,就頭暈目眩,支持不住,倒在堂路易懷裏。
“啊!救我!救我!求求你。”
一種信任體現在了她這個舉動裏,她的叫喊聲裏充滿了苦惱,讓人清楚地感到了受冤枉受委屈的驚愕與恐懼。忽然堂路易心裏一亮,一股熱流激勵著他,心裏頓時湧出不可遏製的堅信的浪潮,把他的懷疑、保留、猶豫、煩惱,統統淹沒。他大叫道:
“總監先生,不要這樣!有些事情還算不得數……”
他緊緊地抱著弗洛朗斯,恐怕有人把她奪走一樣。他低下頭,臉幾乎貼著弗洛朗斯的臉。他感覺到姑娘在他手下,渾身戰抖,是那樣地柔弱,那樣地驚慌失措,他就心疼得直顫。他熱烈地對她說,聲音小得隻有她一人能聽見:
“我愛你……我愛你……啊!弗洛朗斯,你要知道我的心事……我為什麼難受,我是多麼幸福!該有多好哇……啊!我愛你弗洛朗斯,我……”
總監打了個手勢,韋貝爾走開了。德斯馬利翁先生想親眼看看這兩個如此神秘的人物意外相遇是什麼樣子。
堂路易鬆開雙臂,讓年輕姑娘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然後,他麵對麵地把雙手搭在她肩上,說:
“弗洛朗斯,現在你還不明白。我已經開始明白了好多事情,我看見自己幾乎已經跌進讓你害怕的黑暗中了。弗洛朗斯,聽我說……這不是你幹的,對嗎?……是另一個躲在你身後的人幹的,他站得比你高……是他指揮你,對嗎?你甚至不清楚他要把你領到哪裏去,是吧?”
“沒有人指揮我幹什麼……您解釋解釋。”
“的確是,你不是一個人在過日子。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他讓你幹的,而且你覺得自己做的也是對的,但你不知道它的後果……你回答我……你完全是獨立自主、自由自在的嗎?就沒受任何人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