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中秋站在那一堆材料麵前,突然想到他爹躺進棺材的那天,天空曾出現的異兆——這事他跟誰也沒講,他以為是個夢,一個幻覺。那天早晨起來,他去林場給弟弟把信時,看見烏鴉淒鳴,鬆鼠亂竄,天空中漂浮著一個巨大的木架子,那木架子像崩岩一樣地砸下來,天地中出現了奇怪的嘯聲。頓時,千萬個野牲口的身影像水花一樣飛濺向天空,天上布滿了猩紅的舌頭,森白的牙齒,黑洞洞的喉嚨——它們扭成一團。天上紅霞如血,大地萬物似幡。那是一個初秋的早晨,霜打著通紅的柿子,溪邊的熊耳草瑟瑟發抖,向日葵發出金黃色的呼叫,濺起一片溫暖的秋潮……一忽兒,他又看見路邊林子的腐殖質中,陡然鑽出一具虎或羚羊的骨架子,撲上來就要咬他。他抽出開山刀劈殺。那骨架往土裏鑽去。他去挖,挖出一些白森森的碎片。他記得他揣著幾塊碎片去問魯瞎子,魯瞎子摸了摸說是龍骨,一味好藥,治小兒驚厥和熱疾的。
白中秋,一個打匠的後代,他自己並沒有打到多少野牲口,可自己的腳後跟卻被打了。小時候跟爹一起上山,不知誰的槍走火打了他。至今一隻腳穿四十碼的鞋,一隻腳隻能穿三十六碼。不過這個秘密誰都不知道,連苦蕎都不知道,在人前,一樣像正常人走路,沒人時才會打點瘸;鞋子裏塞一把茅草也就一雙腳齊了。這個悲慘的獵王後代現在被逼得沒了退路。他要搞出那歹毒的家夥來,那斷子絕孫的閻王塌子千斤榨來,否則就隻有在號子裏忍饑挨餓滾茅草。
他陡然想到,那天爹抬進棺材的早晨,天上漂著的,就是這個巨型的獵具閻王塌子千斤榨。這是老天要傳我!他就開始回憶,那木架子的做法,每個細節都竟回憶起來了!天助我也!
想一想吧,什麼樣的架子可以承受幾千斤重的石頭,門,能讓避風的野牲口特別是那些野豬鑽進去,機關怎麼布置,鉤在哪,哪兒一拉動,嘩——轟——,這千斤榨就砸下來了,榨幹這獵物身上的血,榨斷它的喉管,榨碎它的五髒六腑!讓這些在山裏如今橫行的豬精們乖乖地鑽進去,把它們斬盡殺絕!死的活的,一大窩,豬是成群的,進去就是一大窩,然後……
這就要說到白中秋鼓搗出的閻王塌子千斤榨竣工的那天。
文寇所長牽了兩頭半糙子豬來,趕進那黑暗凶險的門裏,不一會,就見山崩地裂的一聲,一座偽裝得十分巧妙的茅棚子就訇然倒塌了。石塊紛飛,煙塵滾滾,冗長的餘音結束後,派出所七八個幹警一起將那木料、茅草、石頭搬開,一頭豬已成了肉餅,另一頭豬也哀哀叫喚,已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