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黛玉進入榮府,下了車,隻見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來。眾嬤嬤引著便往東轉彎,走過一座東西穿堂、向南大廳之後,儀門內大院落,上麵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門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各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內室。進入堂屋,抬頭迎麵先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鬥大三個字,是“榮禧堂”;後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多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鏨金彝,一邊是玻璃盆。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對聯,乃是烏木聯牌鑲著鏨金字跡,道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下麵一行小字是:“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原來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也不在這正室中,隻在東邊的三間耳房內。於是嬤嬤們引黛玉進東房門來。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毯,正麵設著大紅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擺著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擺著汝窯美人觚,裏麵插著時鮮花草。地下麵西一溜四張大椅,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兩邊又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其餘陳設,不必細說。老嬤嬤讓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卻也有兩個錦褥對設。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隻就東邊椅上坐了。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來。黛玉一麵吃了,打量這些丫鬟們妝飾衣裙、舉止行動,果與別家不同。格外俗豔。但觀這室內的裝飾,便知這賈政真真是一個附庸風雅又小氣的沒落貴族。文墨雖多,珍品卻鮮少。
茶未吃了,隻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綢掐牙背心的一個丫鬟走來笑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老嬤嬤聽了,於是又引黛玉出來,到了東南三間小正房內。正麵炕上橫設一張炕桌,上麵堆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麵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青緞靠背坐褥,見黛玉來了,便往東讓。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三讓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王夫人因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隻是有句話囑咐你:你三個姐妹倒都極好,以後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或偶一玩笑,卻都有個盡讓的。我就隻一件不放心: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廟裏還願去,尚未回來,晚上你看見就知道了。你以後總不用理會他,你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黛玉素心內笑道,你說的就是你家那千古一紈絝賈寶玉吧,哈哈,一麵按書中原話陪笑道:“舅母所說,可是銜玉而生的?在家時記得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叫寶玉,性雖憨頑,說待姊妹們卻是極好的。況我來了,自然和姊妹們一處,弟兄們是另院別房,豈有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和別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係和姐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若姐妹們不理他,他倒還安靜些;若一日姐妹們和他多說了一句話,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許多事來。所以囑咐你別理會他。他嘴裏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沒日,瘋瘋傻傻,隻休信他。”黛玉一一的都答應著。心想,拜托,你們明知道他這樣不對,還不管?都說男女七歲不同席,我今年雖然六歲,可是寶玉七歲了啊,我自然住我的院子,誰要與他來往,還要不要名聲了。
忽見一個丫鬟來說:“老太太那裏傳晚飯了。”王夫人忙攜了黛玉出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甬路,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個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屋。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裏找他去,少什麼東西隻管和他說就是了。”這院門上也有幾個才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攜黛玉穿過一個東西穿堂,便是賈母的後院了。於是進入後房門,已有許多人在此伺候,見王夫人來,方安設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