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是他,在平遙時遇見的男人。她真的沒想到還會碰到他。這簡直是奇遇般的感覺。兩個人走了那麼多不同的旅程,竟然再度相逢。他溫和地朝她笑,眼睛很亮。他說:“是你。”琥珀也笑了:“是你。”接過他的手帕……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那感覺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你,而你並不露痕跡。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麗,啊,有情天地,我滿心歡喜。他在琥珀身邊坐下來:“到了我這個年紀,生離死別,都可以不那麼計較了。”
“青海湖是我最向往的地方,來了,不虛此行。”琥珀扯了一棵小草,隨意編著,心裏變得無限欣喜。初見心驚,再見依然。眼前,如此熟悉,似乎相逢足有三世。
他望著她用鉛筆盤起的頭發,低聲道:“我以前的她……走路時喜歡拿一支鉛筆。”
“你和她分開了?”
“是啊。”
這時他看到了她手中的書,“呀!”了一聲,又驚又喜地說:“你怎麼也有它?這是我最喜歡的書了。”
琥珀也吃驚道:“啊,你也喜歡它?”聽到他這麼一說,她立刻崩潰了,簡直可以用眼前一黑來形容。
“是啊。一本關於拯救和愛的書。初中時代,我在班主任家裏看到它,借了回來,看得既傷心又感動,沒舍得再還回去。對作者懷特更是熱烈崇拜。”他興奮連連說:“啊,相見恨晚,相見恨晚。”
他們越聊越投機,彼此交換了姓名。是他先說的:“蘇漓江。”
“我叫琥珀。寧琥珀。”
天色將晚,寒意襲來,兩個人站起身,進了蒙古包。美味的煌魚和清香的奶茶讓所有遊客大快朵頤,席間相談甚歡。更讓大家喜出望外的是,這蒙古包中居然有一套家庭影院。在湖邊星夜,一群逃離都市的人,之前互不相識,此刻卻輕易地熟悉起來,大家豪興大發,痛飲美酒,擊節而歌,頗有“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之瀟灑意氣。幾個小時後,遊客們漸漸安靜下來,各自回住處休息了。琥珀正待離開,身旁的蘇漓江提議道:“隨我出去看看星星,可好?”
琥珀依言隨他走出去。在氣溫低到6度左右的青海湖邊,夜濃鬱的深影裏有著沉睡的湖泊。天地寂靜,隻餘呼吸和風聲。兩人披著大衣、裹著被子,坐在帳外,仰望星漢。
海子說,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在所有的詞語中,琥珀最喜歡“天空”這兩個字。天,空。她想起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夏夜躺在戶外的竹床上乘涼,滿天繁星眨呀眨,大人們輕聲閑話家常,蒲扇輕輕搖,絲瓜藤下時常有螢火蟲飛來飛去。恍惚中,睡意會越來越濃,分不清天空的星星和身邊閃爍的螢火蟲,不知不覺進入夢鄉。夜漸深了,被外婆抱回屋內,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在柔白蚊帳裏,這時聽到窗外人們的輕言細語,會覺得空曠,像是夢境。
“偶然夜裏失眠,去露台吸煙,看星星。想起那張可愛的臉龐。想起她數星星時的眼神,那樣溫暖而清澈的眼神。那一刻她不是刁蠻的小丫頭,更像個乖巧的小孩。”靜默良久,蘇漓江燃了一根煙,開始安靜地訴說,他的神情清淡自然,語氣平緩,似乎並不在意琥珀有沒有聽。也許他隻是想說話。
嗬,他竟會與初識的女子說起如此私隱的過往。這樣的男人,在平日的生活和工作中,該是硬朗銳利甚至是強悍的吧,生意場上的男人——他該是商人吧,都善於隱藏,懂得分寸,決計不會感性如斯,可眼下是在度假,身邊是對他不會有任何利益侵犯的陌生女子,況且這裏的夜,如此溫和安詳,叫人軟弱,忍不住會想起遼闊的寂寞和遙遠往事。“我和她,16年。你知道這是多久的年份?咱們可以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兩次,楊過和小龍女也該重逢了。”他的講述如此娓娓,並沒有滔滔不絕,時而出現短暫的沉默,仿佛陷入某種追憶,之後斷斷續續地繼續,時而又會停頓。像是一場節奏緩慢迂回的影片,靠細節和畫麵感見長。琥珀逐漸被他的言說方式吸引了。她聽著,帶著理解的心態。誰沒個傷感的時候呢。
“我的後腦曾被人擊傷過,早就不記得當時的疼痛了,但從此後腦就有了幾塊疤痕,我自己看不到,因被頭發覆蓋,旁人也看不到。可它畢竟是存在著的。於是我知道,她,我是不可能忘記了。”曠野裏咆哮的風呼嘯,夜色迷茫,蘇漓江的故事說到這裏戛然而止。琥珀很認真地聽著他溫和沉靜的講述,見他突然陷入沉默,良久不再出聲,忍不住輕輕地問:“後來呢?”
“後來……”蘇漓江站起身,“後來,我離開她了。我不得不離開她。”他望向她的眼睛裏有深切的疼痛,頗令人蕩氣回腸。琥珀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蘇漓江的話頭忽地一轉,問:“你這次出來旅遊為了什麼,琥珀?”
“療傷。想散心,為了忘記他。”
“你知道嗎,我來這裏,是為了躲避一場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