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薔薇種得真是好。柔嫩的枝條瀑布一樣直垂到地上,層層疊疊開滿了粉色的花兒,仿佛一張精美厚實的波斯掛毯。我一直喜歡躲在薔薇架的陰涼中讀書。而今天的心情更不尋常。我甚至輕聲曼吟: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映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是的,去年此時,當我第一眼看到杜旭的時候,我想到的就是這首詩。閑適、清涼、優雅,就像杜旭給我的感覺。
我滿心歡喜地等著。不一會兒,一個人影朝這邊移了過來,到了花架前便停住了,似乎也在等待著什麼。一定是他。我貓著腰溜出去,準備嚇他一下。
迎接我的,卻是班主任兩道冷森森的目光。
我渾身僵硬。班主任什麼都知道了,從他看我的眼神我就明白。一定是杜旭告發了我。完了!死定了!!
“怎麼還不回家?”班主任說。我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愣愣的,一動不動。
“快回家去!”他大喝一聲。
“啊!”我被驚醒了,以喪家之犬的速度衝出了學校,衝回了家裏,衝進了自己的房間,撲在床上號啕大哭。我哭了一整晚。第一次那麼喜歡一個男生,第一次給男生遞條兒,第一次跟男生約會,就這麼被毀了,就這麼被出賣了。杜旭,我決不饒恕你!
可是,杜旭為什麼會告發我呢?一定是因為我不漂亮。我望著鏡子中淚水滂沱的自己,蒲公英似的頭發,可笑的寬邊眼鏡。多普通的女生啊,那麼優秀的男生怎麼會看上你呢?說不定他會認為接到你的條子對他也是一種侮辱,你的成績也不配他啊。
我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終於使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我也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決定反擊。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去麵對父母的追問與老師的責難,同時決心努力學習證明我的優秀。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父母並沒有追問這件事(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很懂得保護自己的女兒)。我來到學校,毅然決然地在分班表上填下“文科”二字。一旁的班主任什麼都沒說,看我的目光裏卻帶著幾分嘉許。
分班的結果很快出來了,我讀文科而杜旭讀理科。我們都換了教室,再也不是一牆之隔。我們很少能碰到,我也沒有去討還那本英語題。每天,我認真聽講、認真記筆記、認真做習題,努力地把成績提上去。
高考放榜的時候,我小小地吃了一驚。我不知道自己跟杜旭報的竟是同一所學校,而且都被錄取了。他讀本碩連讀的醫科,而我是外語係。北上首都的火車上,我們竟然坐在同一節車廂裏。我不想跟他說話。他到我的鋪位來了幾次,想要挑起話頭,都被我用眼睛瞪了回去。再後來,進了大學,我換上隱形眼鏡,留起長發,居然也有男生對我表示好感。有人送花,有人打水,還有人遞條子寫“月上柳梢頭,人約未名湖”。
大二的寒假,我們一群高中同學跑去拜望恩師。我們在室中圍爐而坐,言談甚歡。忽然,班主任開始拿我打趣,說那麼老實的女孩子也會給男生遞條兒。這些年我的臉皮早就磨厚了,哂笑著說誰讓人家優秀嘛。班主任滿臉鄙夷,說劉濟成那小子除了長得好還有哪一點好。我愕然:劉濟成是誰?一個女同學插話道,就是跟杜旭坐同桌的帥哥,我也暗戀他好久呢。班主任繼續道:那天語文課上他看英語題,被我沒收了,誰知書裏還夾著張條兒。我一看就是你的字。日落西山頭,人約薔薇後。還挺浪漫。
大家哄堂大笑,而我如遭五雷轟頂。我無比悲傷地喊了一句:“那張條兒,我是寫給杜旭的!”
然後,每個人都愣住了。
又是北上的火車,我坐在窗口看外麵明滅的燈火,想著自己那些年的自作多情庸人自擾,忍不住花癡似的笑。一旁的好友支支吾吾地說,聽說杜旭現在已經有女友了,又趕緊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到處都是嗎。我終於忍不住,哈哈地笑出聲來。我告訴她自己在這個假期裏最大的發現。原來,年少的時光無論當時多麼難堪,回首時卻都是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