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就記得,每年立冬後姆去祭祖,但那是去祭未見過麵的祖魂,心中不曾有過一絲悲感。自從父親、奶奶相繼去世後,到了立冬的日子即會產生一種不安的思緒。前些年忙於工作沒時間去看看,今年實行五天工作製,說什麼也得去祭奠長眠於家鄉地下的親人。

人們常以為失去的可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忘,但這種說法對我來講時間越是長了,越是引起我的懷念,常和孩子講起自己小時候與父親的好多好多事,越是這樣,越感遺憾,內心有如毛毛火似的灼著。

考取衛校的那年父親很高興,他為我把一切手續和準備工作辦完送行時,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到校後別想家,好好學習,一定要多學知識,多學本領,以後才能為人民多作貢獻,保護人民健康,挽救人民生命,要怎樣地行醫德,怎樣地有良知,怎樣地有醫術等等。那些話題叫我聽得不耐煩,甚至發脾氣。

父親嗬,您的苦心我何嚐敢忘?從小在您的教養中一切行動和思想都在道德和良心的規範下成長,在我清晰的記憶裏,您幫助別人的事還少嗎?奶奶懂些民間草藥,你們常為別人送藥去不收任何報酬,您和奶奶都這樣說:藥是山上長,自己挖的,不要錢。您的同事哪家孩子沒吃的,就回自己家裏拿點這樣拿點那樣送給他們吃。這些實實在在的事,從小就在我的腦海裏銘刻著。

就在我實習的時候父親病了,他在為家鄉把“獨木橋”改建為“隔河橋”時累病了,幾次到我實習的醫院就醫,由於被誤診,拖延了醫治時機,直到有腹水後轉院到省級醫院住院治療時,病情已到了晚期。那時我剛分工,基層醫務人員工作很緊張,一直脫不了身,在父親住院的兩個多月時間裏,作為女兒和護師的我沒有護理過一天父親,然而,直到瞑目的那一刻他都沒有責備過我半句。如今一想到此事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鼻腔發酸,喉嚨發梗,心房顫痛……

是啊,他怎麼會責備我呢?我積極工作就是他的願望。可我還是感到遺憾,人生有幾多遺憾?我想沒有比在自己職責範圍內損失了的遺憾會更遺憾吧。況且我的父親,我十歲左右他還常把我托起來架在他的脖子上的,父親直到他走完了人生的路程,我卻還沒有一點點的報答。

二十年來惟一的隻是盡職盡責地工作,盡力而為地能夠挽救病人的遺憾。

就在失去父親的第二年冬天的一個下午,我剛從婦產科下班就聽見外科醫生叫我,說有急救手術。我馬上到了手術室,看到了一位麵帶痛苦而祥和的不算老的老人,五天前做了闌尾手術,現發現糞便從傷口裏溢出,急需第二次手術,縣裏來了最有名的外科醫生,打開腹腔發現腸管上有切口,這是在切闌尾時的誤傷。當時一股比同情還難說清的心情,攪得我坐立不安。老人的兒子遠在四川醫大讀書。

我想起父親,想起自己

晚期挽救無可救藥,她知道自己不行了以後對家人說,別怪醫生,是她沒有福氣等到兒子為她治病,叫兒子好好學習,別耽誤學業,別為她難過。就這樣,老人依然麵帶痛苦而祥和地去了。

幾年後這位老人在四川醫大讀書的兒子畢業分到醫院,成了我的丈夫。如今我們所在的醫院各方麵條件都很好,越是這樣越會想起兩位多麼好的不幸的老人。

丈夫常提小時候的事都少不了母親,從他口述裏我得知她老人家也是位勤勞善良忠厚的婦女,平素身體很好,長年為生產隊做豆腐,起早貪黑,每年平均工分和最高勞動力一樣。丈夫說他從記事時就知道母親做豆腐,但直到他離開家時也沒吃過她做的豆腐,更別說喝過一口豆漿,隻聽母親說那是公家的東西,他也就從來沒想過要點嚐嚐。

每到過春節時,丈夫就回憶他兒時的事。有一年過年,他想嚐試火炮爆起水花的精彩事兒便把炮仗燃著丟在他媽擦洗蘿卜的大水缸裏,隨著“嘭”的一聲響,頓時水濺缸飛,他想一跑了之,可又覺得自己犯了這麼大的不可饒恕的錯誤,心想還是挨一頓打好受吧。那時的大水缸是一家人生活的必不可少的用具。當母親及時趕到現場問清情況時,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每講到此時我會心不由己地說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

往事悠悠,人也作古。回憶是快樂,也是悲傷,但願天下父母疼兒女,兒女愛父母;醫護疼病人,病人愛醫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