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是我二奶奶的乳名,我常聽奶奶這樣叫她。
二奶奶家離我家大約一頓飯的工夫。在我童年的記憶中,二奶奶每隔十天半月就來我家走親戚,總是背著一個小背簍,裏麵裝著自家的炒豆、米花糖以及柿花、桃子等各種時令水果,偶爾間還會翻出幾顆花花綠綠的水果糖。在那樣溫飽尚成問題的年月,這可是我們農家孩子最奢侈的享受了,所以,二奶奶成了我們家最受歡迎的客人。二奶奶身板硬朗,一雙大腳格外有力,走起路來咚咚響。這聲音我們聽得可耳熟了,大老遠就能分辨出。隻要聽到二奶奶來了,我們姐弟幾個就會迎出門口,抱腿的、拉手的、拽背簍的,像群調皮的猴子似的纏著,左一聲“二奶奶”,右一聲“二奶奶”,眼光卻停留在那個誘人的背簍上,看著我們幾個的模樣,二奶奶嗔罵一聲“饞嘴貓”然後放下背簍和奶奶說閑去了,任由我們亂抓亂搶,吃個肚皮滾圓。
二奶奶是我奶奶的同胞妹妹,姐妹四人中,就數二奶奶的脾氣最強,吃的苦也最多。那時候農村裏還時興裹小腳,女人以“三寸金蓮”為美。可二奶奶偏偏不肯受那份罪,母親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她裹好腳,不到一個時辰,她就瞅個空兒用剪刀給剪了。“死丫頭,你不裹腳長大了怎能找到好婆家。”母親狠狠地罵道,二奶奶不吃這一套,裹上了再剪,再裹上再剪。如此幾次後,母親也沒心腸管她了,任由她的一雙天足茁壯成長。二奶奶的反抗取得了勝利卻不知厄運已悄悄降臨在她身上。
二奶奶滿七歲那年,父母以兩鬥包穀的聘禮把她許給山裏一戶人家做童養媳。丈夫比她大十歲,一年到頭病懨懨的像害著癆病。二奶奶到了婆家後,挑水做飯,喂豬雞、放牛羊、手腳勤快,一刻也不閑,簡直頂得上個長工使喚。可是二奶奶卻沒有一天好日子過,婆婆常常指桑罵槐,雞蛋裏挑骨頭,稍不順眼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毒打。倔強的二奶奶既不求饒,也不哭喊,一雙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婆婆,直盯得婆婆心裏發怵。“挑水沒得扁擔長,煮飯沒得灶台高,隻盼婆婆早早死,讓我好好活幾年,”在四周無人的時候,二奶奶哼起這首自編的歌謠,發出內心的呼喚!
二奶奶十五歲那年與丈夫圓房,不到一年,癆病鬼丈夫就撒手歸西了。這下,婆婆更是抓到了話柄,硬說二奶奶有“克夫命”,她那背時兒子是讓二奶奶給“克”死的,她要為兒子報仇。從此,這個惡婆婆經常找茬兒折磨二奶奶。打罵、罰跪、餓肚子成了家常便飯,更為殘忍的是有一次,老太婆叫人把二奶奶捆起來,用棍棒打上一陣後總覺得不解恨,找來一把上鞋用的錐子猛紮二奶奶的下身,二奶奶痛得死去活來,鮮血流了一地。等我奶奶得到信兒趕去的時候,二奶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我奶奶跟那家人大吵大鬧,聲言要去官府告他們,那家人居然也怕吃官司,最後答應奶奶把人領回家,從此不再糾纏。我奶奶哭著把二奶奶背回家,請來郎中診治,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調理。二奶奶從死神手中逃了出來。隻是落下了嚴重的婦科病根,失去了生育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