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挨蛇咬,十年怕井繩,”康複後的二奶奶對上門提親的人一個個回絕。直到解放後,已近不惑之年的二奶奶才在別人的勸說下,改嫁給一姓劉人氏,也就是我的二老爹。二老爹也是個苦出身,解放前一直給地主家當長工,苦了大半輩子也沒混上個媳婦。與二奶奶成家後,對二奶奶極其體貼,問寒問暖,脾氣又好,二奶奶總算過上了舒心日子。二奶奶有一身極強的求生本領,一雙大腳板翻山越嶺,拾菌子、挖蕨菜、采野果、摘粽葉等等。山裏有什麼就賣什麼,不用本錢,又不犯法,舍下的是一身力氣。所以,即使在全國大鬧饑荒的年月,二奶奶也有辦法讓一家人的日子過得順順暢暢。隻是,不會生育成了二奶奶的一塊心病,每次提起來就眼淚汪汪。我弟弟那小家夥特乖巧,見到二奶奶哭就說:“二奶奶,不要哭,長大了我養你。”二奶奶聽了,連忙擦幹眼淚,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真是應了“天有不測風雲”這句古訓,就在二奶奶花甲之年,與她相依為命二十載的丈夫,我的二老爹因心肌梗塞去世了,他走得那樣匆忙,沒有和親人說一句告別的話,隻留給我們無盡的遺憾和悲痛。把二老爹送上山後,二奶奶整天癡癡呆呆,不吃不喝,眼裏沒有一滴淚水,她的淚早就流幹了,奶奶把她接來和我們一家同住,也許,是我們姐弟的勃勃生機帶給她一線希望。過了一段時間,二奶奶恢複了一點食欲,人也清醒明白了些,就吵著要回去,說不放心家裏的東西,二奶奶回去了大半年,有一天,她又背著那個熟悉的小背簍來了,背簍裏照樣是那些好吃的。二奶奶似乎又是從前那個二奶奶了。一到家,就跟我奶奶躲到小土樓上嘀咕去了。可是,這次不知為什麼,從未紅過臉的老姐妹倆竟發生了爭執。吃晚飯的時候,我才從大人們斷斷續續的談話中得知,二奶奶又要嫁人了,對象是一個喪妻多年的孤老頭,二奶奶這次來就是商量這件婚事。奶奶說啥也不同意,說二奶奶已嫁過兩次了,不能再嫁第三次讓人笑話,我們一家的臉往哪兒擱?可二奶奶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要嫁。奶奶見勸說無效,就把我弟弟拉到一邊,教他說:“二奶奶,你要再嫁我就不認你,也不養你了。”天真無邪的弟弟絕對想不到這句話會給二奶奶帶來什麼樣的傷害,他“蹬蹬”地跑到二奶奶跟前,把奶奶教他的話學說了一遍,二奶奶聽後,怔怔地望著我們,一言不發地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二奶奶終究沒有嫁給那個孤老頭子,她一人獨自生活在“命硬”,“克夫”的陰影中。親人的誤解,鄉鄰的白眼,二奶奶受夠了,生命的燭光在一點點熄滅。二奶奶學會了喝酒,把大半生的積蓄都用來買酒喝,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哭,那哭聲如訴如泣,終於有一天,二奶奶醉後就再沒有醒來,終年六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