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微雨初歇的早晨,喧囂的市聲使我逃出了書房。走在清新怡人的空氣中,我長久伏案帶來的疲累頓時消解了許多,然而穿行在鬧市街頭,肺腑中又隱隱似有一股積鬱之情無法遣釋,我說不出這種莫名的煩悶緣何而起?
避開鬧市,再尋一條幽靜深巷漫步而去。驀然,一幅反差極強烈的畫麵撲入了我的視野:青灰色的小巷深處,一位著一身紅色衣裙的少婦正遠遠地款款走來。她富態而豐腴,著意修飾過的眉眼透著執著的神情,尖細的高跟鞋踩出的脆響襯出她高雅的儀態與自信。
少婦是我的中學同學,畢業後我們各奔東西,多年後不期然於小巷相遇。
同學的寓所,我們擁被而坐。小屋闊綽有序,我們的話題卻雜而繁亂,畢竟分別太久,畢竟紅塵太累,各自似乎都有許許多多需要傾訴的心聲。我們談學生時代的浪漫、天真,談花季般的年齡,談愛做夢的特性,我們首先沉入了那段難以忘懷的童年時光……不知不覺,時針指向午夜時分,窗外寂靜一片,床頭燈透著迷蒙柔和的光暈,四周濃濃的秋意和童真的情思把我們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歲月如流,我們每個人都已學著自己長大。此刻,思緒之手又把我們拉回到了現實中來,同學談了一些她人生遭際的起起落落,悲悲喜喜,看得出她的故事中充滿了成功的喜悅,追求的淚水以及選擇的苦痛、生命的掙紮。我也故作輕鬆地說了一些我作為一名“精神富翁”的清貧苦寒,特別是商品經濟大潮衝擊下的困惑失落,話聲中掩飾不了滿腹的苦澀酸辛。
之後,圍繞人生,我們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做女人“難與不難”的討論中來。
我想知道同學對這個問題的見解,禁不住首先問到:“你覺得做女人難還是不難?”同學沉思片刻,隨之頗為感慨地答道:“做女人難不難不在於你怎麼說,而在於你怎麼做。”想不到同學與我似乎都有相同的看法。是啊,女人與生俱來的依附性,正如無根的浮萍,攀援的藤蘿,流動的遊雲,注定了她似乎要比男人活得容易。從這些特性來看做女人不難。再說自自然然地為妻為母,把男人的肩膀作為自己做人的支柱,把孩子的慈愛作為生命的全部,這樣的女人可以隨丈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以無風無浪無驚無恐,隻要沒有太多的奢求,沒有過高的欲望,平平淡淡便能從從容容。還有一種活得輕鬆的女人,她們可以讓自己的思想冬眠,可以讓自己的靈魂麻木,以自己“女人的資本”討來歡心掙得華貴,甚至可以花天酒地,衣食無憂地悠然度日。
說到這樣的女人,我和同學都不禁應聲慨歎道:做這樣的女人不知有什麼意思,如果說隻有軀殼而無靈魂,如果說隻要生存不要追求,這樣的活法不知算不算女人的一種悲哀?
從某種意義上說,做女人又難。難就難在典型人格化地做女人。通常說的“女人的名字叫弱者;”“女人是水做的”等等,我和同學都不敢苟同。女人是水,但不是水做的。說女人是水,是指女人應該有水的溫柔,水的明澈,水的包容,女人還應該有水的自然流向——女人自己的價值取向,自己的人格力量,自主自強,從而自在自為。誠然,現實生活中,或許女人的神經是脆弱的,她們那根敏感的心弦總要去頑強地彈奏屬於“自我”的樂曲。然而,在生活的撞擊下,在紛繁的誘惑中,女人之弦往往要麼崩潰,要麼變調,真正清水出莢蓉,女人是“自己”的其實不多。
從同學的口中我還了解到她新近的生活經曆。幾年前同學鼓起勇氣走出了家庭那座“圍城”。之後,她曾一度想幹一番事業,然而現實的嚴酷一次次擊碎了她的夢幻。在她挺直脊梁做女人的過程中,要麼那不屑的神情,生硬的語氣;要麼那粘糊糊的話語,直勾勾的目光。總逼得你心悸、膽怵而退避三舍。同學講起那次在一家中外合資企業求職的事情。那天她走進了那間氣派懾人的工廠,堂堂皇皇的辦公室裏她被安排在考究的真皮沙發上,遂有熱熱的咖啡遞到手中,氣度不凡的總經理似乎不加任何考慮地錄用了她。在她還沒有從謀職求業如此順利帶來的興奮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總經理這樣那樣的附加條件,總經理經常不斷的“關懷愛護”,使她過得非常惶恐、無奈、甚至羞憤……為生存,她幹著不如己願的事,為了“難做的女人,”她最終也如水流走了。同學至此似有無限滄桑感地歎息道:“女人常常身不由己,真不知是生活改造著女人,還是女人扭曲著自己?”聽了同學不算傳奇卻很真實的故事,我沒有再說什麼,惟有淡然地苦苦一笑……
東方欲曉。不知不覺,一縷魚肚色的光亮射窗而來,一夜舒懷暢談的我們不覺眼前明亮了起來。我和同學都認為,做女人不難,做女人也難。不難的是做普通平庸的女人,難的卻是平凡之中見性格的女人。無論做女人難與不難,我是女人,我還得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