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老頭方老太隻覺頭如鬥大，為難地剛想要說話，不想那方老大倒先蹦了出來，拍著桌子衝崔氏吼道：“你這是跟誰說話呢啊？還有沒有規矩？紅妹子的事，能怪爹娘麼？再說了，那些樹可都是爹娘栽的，你想要就要哇？趕緊給爹娘賠不是！”
崔氏沒成想自己做了一下午工作的戰友卻臨陣倒戈衝自己開炮了，隻覺得天旋地轉，那最後繃著的一絲難為情便徹底裂斷了，失控喊起來：“方老大！你若隻要你爹你娘你兄弟妹子，便不要娶妻生子！你若真要斷送了曉青，我便與你和離，帶這一幫子娃兒回娘家去！”說著竟坐到地上，拍著腿兒嗚嗚嚎哭起來。
方老太手足無措地去勸，那方老大竟然在旁邊一疊聲叫道：“別管她！讓她嚎！還能反了天了不成？你試試能把我的娃娃們帶走不？你試試！”
幾個孩子便埋怨地看著父親，曉青頭一個站起來，負氣哭道：“你們要真和離，別人我不管，我是要跟娘走的！”
方老大便作勢要去打她，被曉萍阿曼姊妹倆眼明手快地拉開，老大家另幾個孩子便默默地哭著架起崔氏回了屋。方老大頓時沒了對手亦沒了隊友，腦子裏一團亂麻，煩躁地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抓起煙杆子，火光一閃一閃出了院門。
卻說那崔氏，淒淒涼涼哭了好一陣子，方在兒女們的勸解下慢慢平靜下來，才想起在孩子們眼前丟了一回醜，便渾身不自在，把大夥兒一個個攆走了，自己坐在油燈底下發呆，一忽兒想著要真和離了，該怎麼活，一忽兒又想著曉青的婚事要真黃了，該如何辦？突然又想到這方老大氣得自己要死要活，人卻撂下這一幫子人自己自在去了，那心裏便慘然絞痛，又恨不得立時揪住那方老大狠狠撕咬一通。
正愁腸百結，聽得門板吱呀一聲，以為是方老大回來了，便攢齊了憤怒，咬著牙正要說狠話，目光橫過去，卻是宋氏。那口氣便無力地憋了回來，跌進空蕩蕩的心底，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或者隻是一片哀傷慘淡無所依附的飄忽？
崔氏也不看她，兀自呆著臉坐著，那宋氏並不著惱，扯著嘴角笑了一笑，挨到崔氏的身邊坐下，又起來坐下地反複了幾趟，才輕輕撞了撞崔氏的胳膊肘，道：“大嫂，莫傷心了···你還在生大哥的氣？”
那崔氏便臉色黯然說道：“這都要和離的人了，還說什麼氣不氣的？”
“唉喲！這話可萬萬說不得！”宋氏急道：“這氣頭上的話，最是做不得數的···兩口子哪有不吵吵嚷嚷的時候···我年輕不懂這些，但聽老人家經常說，這夫妻呀，是不打不鬧不親熱，打打鬧鬧才能過到老！”
“唉！這次怕是不成了！”崔氏抬頭四顧一周，淚水潸然而落：“這家啊，怕是要散了···”
“啊呸呸呸－－－”宋氏一把捏住崔氏的嘴，“莫說這些不吉利的！”又道：“大哥平日也不這樣，我看今兒也就是急了，不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了！”
“哼~~”崔氏氣得噎了一下：“你看這人，到這時候也不回來，可不擺明了就是不管這個老婆子是死還是活了！”崔氏說著，想起一二十年來自己為這個家，為方老大所做的點點滴滴，竟又悲從中來，哭道：“我死了倒是不要緊，隻是我那可憐的曉青，攤上這麼個爹，這前程可咋辦喲····”
宋氏便推了推她：“大嫂子，莫這麼傷心，又不是真到那山窮水盡的地步···”
“怎麼不是！”崔氏氣恨道：“你看爹娘那態度，擺明了就是攔著曉青在她姑姑前出嫁的！”
“嗨！這不是有風俗嘛，風俗說那樣不吉利，有什麼辦法？難道還能改了風俗不成！”宋氏錘了崔氏一下，見崔氏瞪著眼看她，一副“你明明知道還那樣說”的神情，便低聲笑起來：“改不了風俗，咱可改別的呀····”
見崔氏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不由心下想道：“這大嫂，怎的這麼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轉不過那個彎來···罷了，我就說通透點吧···”
便轉著手上的銀戒指，慢吞吞的說：“風俗說的，是一家人裏頭，大的先嫁了才輪得到小的···不然於大的不吉···可若要不是一家人了···那侄女兒在姑姑前頭嫁出去，又有什麼妨礙？”
崔氏吃了一驚，遲疑說道：“你是說·····”
宋氏便望著她的眼睛，一把攥住崔氏的手，笑道：“對的！就是這個意思！”
“不成吧···他們，怎麼會肯？”崔氏猶疑不定，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