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水·濃情自飲酒暖思念瘦(3)(1 / 3)

手指機械地運動著,思維也是麻木的。最壞的準備--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麼?對婆婆和安來說,最嚴重的後果是爸有生命危險;對我和蟲子來說,最難接受的是爸成為植物人。一邊這樣思忖著,一邊搜索與腰椎損傷相關的信息,沒找到什麼有價值的資料。

安還在不停地走動,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第一個給妹妹,說立即動身回家;第二個給老板,請假;第三個給出納,借錢;第四個給司機,出車。我起身,收拾日用品。蟲子哭著說:"我不能曠課!"安瞪了她一眼,蟲子嚇得不敢吱聲。

老板來關心的時候,我正在向一個網友谘詢,他是頸、腰椎保健專家。老板說:"你還有心情和人聊天?"出納送錢來的時候,安還在一聲不吭地走動,出納說:"是你表現孝道和體貼的時候了!"司機開車來的時候,我把包遞給安,司機說:"你不一起回去嗎?"我對安說:"爸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你先回去安排治療的事。我得上班、照顧蟲子,周末再去看爸。"安不應聲,看來他希望全家都連夜奔回老家。這樣的時刻,作為兒子,安考慮的是爸的處境和需要;作為兒媳,我考慮的是全家人的生活秩序。

應該說,我對爸沒有特別深的感情。最初的時候,感激他們養育了一個好兒子,愛屋及烏地尊敬爸。後來短暫的相處過,落下一些不愉快的記憶。一次是懷孕時,爸說:"如果是女伢,就偷偷養在家裏,再生個男伢。"另一次是蟲子兩歲時被安送回去,住了半個月,回來蟲子對我說:"媽媽,爹爹不喜歡我!"對蟲子說:"小鬼頭,胡思亂想!你這麼可愛的孩子,爹爹肯定喜歡!"話是笑著說的,心裏卻笑不起來。還有一次是01年準備年飯時,外甥砸壞了安新換的手機,安要立即去修理,我說回頭到孝感再保修,意見不合,說話的聲音高起來,爸用更高的聲音吼道:"吵什麼吵?來年不必回來了!"那天含著眼淚吃完年飯,已經是下午兩點,牽著蟲子回自己的小家時,是除夕夜十點,許多人家都在點煙花,夜空燦爛絢麗,蟲子高興得跳起來:"媽媽!我們回來得正是時候!"

總是喊他"爸",一個字,直接幹脆;不象安,安高興時"爸爸"叫得親昵,不高興了就沒什麼好語氣。在媽麵前,我倒是話多些,但又常多此一語。媽血脂高,我讓她少弄大葷和鹹菜,吃清淡些,最好素食;爸說:"你媽老了就不能吃好的?"安說:"隨他們意吧!想怎麼吃就怎麼吃!"沒辦法,帶媽去看醫生,讓醫生來叮囑飲食禁忌。媽"發福"的趨勢擋不住,我說不能老躺著看電視,也不能老坐著打麻將,多出去走走轉轉;爸說:"你媽本來身體不好,誰知道還有幾年可以玩?"安說:"隨他們意吧!想怎麼玩就怎麼玩!"還沒想到辦法說服她,爸搗鼓著回老家了。對安說:"你得讓媽多鍛煉。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真的中風了,落下個半身不隧,誰能日日夜夜侍候著?"安罵我烏鴉嘴。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向強悍的爸會出意外。安一言不發地走了,我對蟲子說:"事情已經發生,隻能麵對。"蟲子問:"怎麼辦?"我說:"也許能治好,也許會癱瘓。目前得找好醫生治療,需要很長的時間,可能需要一大筆錢。"蟲子說:"可是我們沒錢了呀!"我說:"沒錢也得想辦法,有希望就得治!"娘倆這樣嘮叨著睡去,早上醒來時,蟲子說:"媽媽,我們太窮了!如果沒有貧窮多好呀!"

仍然是金風送爽,仍然是豔陽高照,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受傷而改變,也不會因為一個家庭麵臨困境而不同。我仍然重複著送孩子買菜上下班做飯洗衣服擦地板的日子,唯一的差錯是擬好文件後,電腦問是否存盤時,點了"否"字,隻得再敲鍵盤。而後記起給安打電話,安說:"今天爸爸能動能說話了!"長長地舒一口氣--同時,在線的兩端。

來世,我做你母親昨夜,夢見故鄉的河,浪花飛濺的河,流水淙淙的河,母親在河邊浣衣。河畔的草,青了,又黃了;母親的發,黑了,又白了。河水卷走我最漂亮的那件坎肩,母親順著水流追索,慢慢消失在一個與藍天相連的地方;在她的身後,搖落一河的蘆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淚濕枕衾時,喃喃地吟著這句。母親是聽不見的了,就算聽見,亦不懂得這樣的文字。她一輩子念叨的是"兒呀,要吃飽;女呀,要穿暖"這樣通俗的言語,對於文字,多年前跟著我們兄妹認識了全家人的姓名,至於其它,到老仍然是相看兩不識的境地。所以另一句她常念叨的話是:"你們要替我多認字!"

那一代的女人,沒有習文識字的綱常,更何況,母親生在一貧如洗的農家,十四歲喪父,她的母親改嫁,她領著年幼的弟弟過日子。耕田牧牛,生火煮飯,漿洗縫補,這些就是她的生活;她是少女也是家長,她是姐姐也是母親。一個人扛了太多擔子,到老時依然腰板挺直,隻是那雙手有些粗大,每個指頭都結著繭子,當我們身體癢癢的時候,她粗糙的手拂過來,異常地熨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