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裏隱隱閃爍著淚光。
我對她起了憐憫之心,一種過於真實的惻隱。
先生,我本是不該哭的。
我把手放在她的臉頰上,冰冷,霜凍一樣的冰冷。
先生,我從你的腦海裏。看到荒蕪的麥田,垂頭的稻草人,看到燒焦的秸稈,看到年邁的黃牛,漫天的火燒雲,斷了翅的蝴蝶。看到你滿身泥濘,牢牢抓著手裏的風箏。
看到七歲那年出現在你心裏的女孩,離開後就不曾回來。
看到你會因為一句話一本書一首音樂一個故人流淚。
看到你背井離鄉坐在綠皮火車往窗外看時不舍的眼。
看到你輾轉難眠,看到你無數個對酒當歌的夜。
先生,先生。
長久的靜默。
這一回,我望著她的眼。她的瞳孔深邃動人,眉與目之間清麗而明豔。重新審視她時,竟覺得她流光溢彩,薄紗裙熠熠生輝。她含情的雙眸和鵝鼻,仿佛沾染了仙氣。
我回過神,努力讓自己清醒。她的那些話,句句戳中我心。所有都是在我念想中出現過的畫麵,卻都被她一語中的。
我心裏的困獸,手上的枷鎖,被她輕輕點撥,靈犀一般解開。
先生,我隻想你好。
她說話的語氣溫柔無比,像是已經和我相識了很多年,知道我所有的性情,習慣,能從我的一舉一動裏分析出接下來我要做些什麼。我知道她都知道。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了對我的了解。
這種深層的了解讓我感到恐懼。
一個真正的聰明的女人,通常懂得掩藏自己的智慧。
她的一顰一蹙,極盡風情。這張精致的臉,卻能讓人倍感安心,找不到絲毫的細紋,反而嬰兒般柔軟,清明。
你走吧。我打破寧靜。
嗯。她回答,顯然,她已經猜到了我會說什麼。她坐直了原本斜倚的身子,挺了挺腰,低頭看鎖骨以下是否還暴露在空氣中,又刻意地撫弄了自己的玉腿和玲瓏的腳。
是在暗示我,挽留她。
而此刻的我,隻想一個人把今晚的事想清楚。
她是怎樣忽然出現在我的門前,怎樣勾住我的魂,怎樣盜取了我的過往,怎樣走到了我的心裏。
如果她枕在我的耳邊,說著絮絮情話,吹著溫氣,我會隨著漩渦,越陷越深。我逼迫自己保持冷靜。但是酒精的後勁,催的我昏昏欲睡,又覺騷癢難當。
先生?
她身上散發的香氣,她的吳儂軟語,和夜光下白的發亮的身軀。卷走了我的所有官感。
和幾刻鍾前那樣,她像蛇一般繞住了我,手在我的後背來回撫摸。我強抑住好幾股想要親吻她脖子的衝動。
先生?
她不停的呼喚我。渴望我去探尋芳澤。
是人是妖,是鬼是仙。再也不管了。我像猛獸般,喧賓奪主地改變了原先的被動。她會意地一笑,迎合著我。我終於觸到她柔若無骨的腰肢,她一個激靈,抓住我的手背,頭不禁上揚,輕阿一聲,倒在我的懷裏。
謝謝你,先生。
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我沒有名字。她幾乎同時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一定是在夢裏。我說道。你讓我醒來吧。你很美,卻也很可怕。
嗯。她的語氣像是回答,又像是普通的低吟。
你喜歡純白和藏藍的床,你喜歡昏暗的光,你隻戴銀色的手表,隻係單色的領帶。
她揉著我的手臂,又在第二排的腹肌上打圈。嘻,我還知道,你隻有一種材質的內褲。
夠了。我反感這麼透徹的了解。我的酒意漸退,慢慢意識到,這個女人,實在可怖,她能看穿我的一切,我卻完全猜不透她。
你的年少,你的成長,甚至,你的未來。我都知道。
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