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半年或者更早以前,蔚瀾一定想象不出,如厲言這樣的男子,居然會放下他從前心心念念的事業,全心陪在她身邊,即便她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即便她曾騙得他那樣慘,他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在她身邊,成了最踏實的港灣。
有人說,習慣是最可怕的,它會摧殘你所有的理智和堅持,讓你沉溺在當前的安逸中不能自拔。這話雖不能以偏概全,卻有一定道理。
蔚瀾盯著自己日漸隆起來的肚子發呆,三個月了,他住在她對門,照顧她所有的生活起居,就仿佛他們沒有從前那些不快樂、傷害和欺騙,他對她一如當初般溫存,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麵前。她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怎麼能這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帶給自己的好,曾在顧臨離世後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卻偏偏還是把別人放到了心裏去,那個從前隻有顧臨一個人的位置,似乎逐漸被另外一個人霸占。她不知道那是惶恐還是害怕,或者是恐懼自己終有一天會忘了顧臨,忘了自己曾深愛過的那段青春,那時的自己,愛得勇敢而張揚,從來不知道“退卻”兩個字。如今長大之後才發現,愛情並不是隻要有愛就夠了,能攜手走過千山萬水,已經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情。
厲言將一盆切好的西瓜放到她跟前,蹲下身笑嘻嘻地望著她,他和她隔著一些距離,許久不曾打理自己,嘴角都開始冒出濃密的胡楂來。蔚瀾記得,他是一個十分整潔的人,出門必然把自己整理得十分爽利,哪會想到也會有這樣一刻,他不修邊幅地笑望著自己。心裏微微動了動,她忍不住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未等她反應,厲言已經將唇貼到她掌心上,拿嘴角蹭了蹭她柔軟的手掌,“癢不癢?”他笑得動人,不似從前笑裏有陰霾。
手指摩挲過那些胡楂,她喃喃開口:“你這又是何必……”
“蔚瀾,我很高興你能讓我留在你身邊,不管結果如何,我想成為你需要的人,至少在這段時間你不能趕我走。”頓了頓,又道,“寶寶也需要我。”
他怎麼能讓她一個人麵對這些所有,隻有經曆過孤獨的人才會懂得,一個人有多無奈和心酸。他經曆過,更了解那種苦楚,又怎麼忍心讓她獨自麵對孩子的到來?
“你說,我們算不算是孽緣?”她常常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那麼執著報複,現在的兩個人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痛苦?就算隔得再近,心也相隔千裏,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靠近。即便多少次對自己說都過去了,可過去了並不代表能過得去,那道傷口,始終存在於他們之間的,那時的偏執,如今再細細想來,除了心酸,更多的卻是頓悟。
太年輕,太不知天高地厚,太自以為是,以為能掌控自己。
厲言搖搖頭,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怎麼能算是孽緣?蔚瀾,是我來得太晚了。”
他有時候會無端又莫名地自責,當初若不是自己就不會害得蔚瀾失去顧臨,讓她在這些年裏都活在痛苦和仇恨之中,但他又覺得慶幸,如果不是如此,他又怎麼會遇見蔚瀾?或許他們的相遇總要付出代價,所以他們之間的路才會走得這樣累這樣辛苦,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遇見她。假如時光重來,那一夜,他仍然會義無反顧地擁抱她,那是他們的宿命,幾千年換來的緣分。
11月清邁天氣已經不那麼炎熱了,蔚瀾懷孕六個月,已經十足的孕婦樣子,以至於當宋初年見到她的時候愣怔了很長時間。她們相對無言,恐怕以前從來沒想到,曾經以為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到後來竟陌生到如此。
蔚瀾扯了扯嘴角,托著腰,“太胖了是不是?也難怪,有時候連我自己在照鏡子的時候都會認不出來自己。”
宋初年這才如夢初醒,搖了搖頭笑起來,“沒有,蔚瀾,我隻是有些意外,想到上次見你還是在G市的法庭上,後來裴碩告訴我你走了,我沒想到你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不是沒有過掙紮,隻是當初那些純粹的感情,終究隨著時光淡去了,她們拚命想挽留,太過珍惜,以至於最後失而不得。她們都是膽小懦弱的人,尤其在麵對感情的時候。
“我也覺得意外,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蔚瀾的確不知道,宋初年會來到這裏。而她不相信這一切隻是偶然,如果說遇見厲言是個偶然,那麼遇見宋初年便成了必然。
“厲氏沒了。”她看著蔚瀾,語氣輕快,仿佛透著一股輕鬆和釋然,“池景和宣布破產,厲氏沒能保住。真像狗血肥皂劇是不是?G市兩大企業相繼破產,真像一出刻意導演的大戲,厲言還真是淡定,竟然能兩耳不聞窗外事到這種地步,他是真的不在乎厲氏,還是有其他顧忌呢?”
蔚瀾咬著下唇一動不動,她看著宋初年,如果說剛才心裏還有一絲對過去友情的緬懷,那麼現在她已經徹底明白,友情跟愛情一樣,失去了就回不來了,她們從前親密到相依為命,甚至可以為了對方去跟人拚命,以為這輩子即便身邊所有的人都背叛自己,對方也決不會離開自己。現在想來的確是錯了,這世上哪裏會有這樣的感情,連最親的人都尚有可能背叛你離開你,更何況是兩個本不相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