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天剛蒙蒙亮,大喜家那隻紅腦袋、綠尾巴的大公雞就站在他家街門口的花椒樹上,一挺脖子叫了起來:“咯……咯……咯……”緊接著,村子裏就傳出了此起彼伏的公雞叫聲:“咯咯咯……”“咯咯……咯……”像是在比賽誰的嗓門大。說來也奇怪,自從前年大喜當上白家溝大隊黨支部書記後,他家的這隻公雞就總是第一個叫起,而且聲音超級洪亮。

隨著公雞的叫聲,母雞們也拍打著翅膀從各自露宿的樹上飛下來,“咕咕咕……”地一邊互相嘮叨著,一邊肆無忌憚地在糞堆上用兩個爪子開始刨食……

麻雀們也睡醒了,有的飛來飛去,有的在房簷上站著梳理著自己的羽毛,有的幹脆就站在那裏揚著腦袋“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偶爾還有幾聲“汪汪……”的狗叫,就像戲台上打的鼓點。

奇怪的是,各種叫聲都很自然地糅在了一起,聽上去,就像一首優美的鄉村浪漫曲,格外和諧。

新的一天開始了。

與每天一樣,白家溝大隊黨支部書記白大喜正蹲在自家的院子裏吃飯。

今天,媳婦給做的是稠稠的撒子飯,米多,麵多,黃燦燦、香噴噴的,在飯的中間放了幾顆鹹黃豆。

解放前,大喜家每天是一升米三升糠,一天三頓稀湯湯,幾乎沒有吃過飽飯,更沒有吃過這樣沒有糠的飯,每天餓得暈乎乎的。記得有一次,大喜的娘看到地主婆把裝在枕頭裏的蕎麥皮倒在了糞堆上,就偷偷地撿了回來用水煮了來吃,結果吃得大喜上吐下瀉差點要了命。所以,現在大喜把吃飯當成是一件極享受的事情,吃飯的時候什麼也不想。

他把碗輕輕地、慢慢地斜著往嘴邊倒過來,稠稠的飯順著碗壁溜到嘴邊,這樣,在碗裏可以不留下一點飯痂,碗幹淨得就像剛洗過一樣。他每吃幾口飯就吃上一顆鹹黃豆,然後閉上他那並不太大的眼睛,在嘴裏慢慢地、慢慢地嚼著……品著……

“嘣……叭……”一聲炮仗響。大喜那隻端碗的手一哆嗦,臉上的肌肉機械地抽搐了一下,接著又是兩聲炮響。

“天哪!這是第五個了。”他睜開眼睛,腦子裏極力搜索著這幾天病重的幾個人。“長生他娘?白五爺?還是?……”

大喜的媳婦兩隻手攥著腰間油漬麻花的、帶著一塊花補丁的藍色圍裙,從廚房探出頭來,側著耳朵聽了聽,猜測著說:“聽著很近,好像是街裏放的,是長生他娘沒了?”

大喜沒吭聲,忙把碗裏剩的一點玉米麵撒子飯“噝溜……噝溜……”三下兩下呼啦到嘴裏,然後將碗放到身邊的碾台上,站起身來,拽了拽身上披著的小白布衫,急匆匆地朝外走去,剛到門口又折回身來,拿起碾台上的煙袋往脖子上一搭,對媳婦說:“我去看看。”

白家溝村有一百多戶人家,四百多口人,分布在東西長五六裏的七溝八嶺上,溝裏有一條從東南麵的金牛山上流下來的小溪與村子相伴。小溪裏的水清格淩淩的,很特別,人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白家溝的人就得益於這溪水了,用這裏的水磨出來的豆腐很香,再加上他們做的豆腐不用鹵水點,而是用漚豆葉菜的漿水點,別有風味,所以白家溝的豆腐遠近聞名,自然,白家溝做豆腐的人就很多。這不,現在就有人挑著豆腐擔子往村外走去了。

大喜的家在村西麵,他沿著村中的街道跳著腳向村東頭走去。

一路上,兩邊的茅房、豬圈、糞堆,一片連一片,把人行道擠得有些地方隻剩下一尺來寬,就這窄窄的人行道還被兩邊院子裏到出的髒水和成了泥巴。有人給白家溝編了幾句順口溜:“白家溝賣豆腐,喂豬泔水往外流,髒得街上不能走……”

豈止是街上不能走!那些路邊的茅房就是在地下挖個坑,安個破甕,在周圍紮一圈玉茭秸或擺幾塊石頭。從外麵都能看見裏麵的地上爬滿了蠕動著的蛆,和那扔得到處都是的用來擦屁股的石頭蛋蛋。一群群的綠頭蒼蠅“嗡嗡……”著在茅房上麵盤旋,尋找著可以落腳的地方。

豬圈也很簡陋,圈牆也是隨便壘幾塊石頭,低到大豬可以爬出去,破到小豬可以鑽出來。就這樣的豬圈還是前幾年搞愛國衛生運動時修的,以前村裏的豬都沒有圈,豬可以和人一樣自由地在家裏出入。

一頭大黑豬慢條斯理地低著頭、哼哼著,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中央。大喜找了根木棍照豬的屁股上打了一下,這豬才“嗷”了一聲躥了出去,驚得旁邊糞堆上一群正在刨食的公雞母雞們“咯咯咯……”地亂叫著,撲打著滿是塵土的翅膀飛了起來,有的飛到了旁邊的花椒樹上,有的飛到了院牆上……

大喜匆匆地走著,迎麵看見柱子和南鄉衛生所的所長梁守義。

“是長生他娘老駕了?”大喜忙問柱子。同時,他已經聽到從長生家那邊傳來的哭聲:“媽媽呀!我的親媽媽呀……你怎麼就這樣走了啊……你怎麼就舍得你這苦命的閨女啊……”

“梁醫生盡力了,沒辦法。”柱子很無奈地低下了頭,“唉!還有五爺和那個小孩都夠嗆。”

梁守義三十多歲,花白的頭發顯得有些蒼老。他是一位退伍的衛生兵,曾參加過抗美援朝,在戰場上救下許多負傷的戰士,因此立過功。要讓他做一些外傷的處理那是一把好手,但要讓他處理已經危重的病人,他還真有些力不從心。昨天,他得到消息趕來後,也檢查了一些病人,有病情輕的不願意買藥吃,硬扛著;有病重的買了些藥吃,但都買得不多,由於病人太多了,二百多口人的村子幾乎病倒了一半,守義帶的那點止瀉藥東一點、西一點都打了水漂了,沒有起到一點作用。守義還從沒有一個人處理過這樣的疫情,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昨天已經捎話給劉科長了,估計他今天中午就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