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玄淵脫下白狐裘,蓋在了鳳岐身上。那動作十分溫柔,然而起身後的目光卻分外淩厲。他對偽裝成客棧夥計的手下命令:“日落前趕到虞城,早日渡河免生變故!”

於是馬車又再次冒雪奔馳起來。

車廂內狹小的空間裏,鳳岐裹著玄淵的厚衣,神色懨懨地望著被風掀起的簾外一晃而過的雪野密林。

玄淵歎道:“當年師父那般風流絕妙的人物,為了文王棄世出家做了道士,瘋瘋癲癲浪跡江湖,情之一字確是傷人。師父生前總罵你無情,其實心裏卻喜歡你得緊,臨終前將遺願托付給了你。”

鳳岐不置一詞,玄淵便又自言自語,“師父半輩子裝瘋賣傻,臨死前卻仍是惦著那人。他要你替文王守三代江山……三代,師兄,你注定要至死方休了。”

“文王晚年病得糊塗,聽了不知何處傳來的小兒歌謠,便堅信天上熒惑下凡滅亡周朝,先是下令抓捕鎬京的小兒,接著又要殺自己的幼子,若不是你死諫,他就真要當上殺死親生兒子的暴君了,和商紂又有何分別?共王的昏庸更是不用再提,然而若說周室衰落,著實從文王這一代就開始了。”玄淵毫不避諱地對先王大加針砭,“這樣的昏君,難道值得師兄你輔佐?你若在文王伏殺棲桐君時便弑王奪位,取而代之,這天下早就大治了……”

“師弟真是舌燦蓮花,能將謀逆之事說的如此正氣凜然,這些都是豐韞告訴你的?”鳳岐深黑泛藍的眼睛淡淡看著玄淵。他喉嚨受了傷後,說話的聲音便低啞了許多,然而說這話時語氣中的嘲諷還是清晰懾人。

“靖侯雄才大略,愛民如子,隻有這樣的君王,才值得輔佐。”玄淵瞥著鳳岐,目中流出一絲憐憫,“共王那昏君你保了他二十年,已經仁至義盡。或許陸長卿就是熒惑下凡,點燃中原戰火。金釵□□喉嚨裏什麼滋味,難道好受麼?師兄,你何苦至此!”

寒風從窗口灌進,吹散鳳岐的長發。他麵色平靜異常,合上眼,仿佛雪地中的狼,在默默等待什麼。

馬車行了數個時辰,日落時分進了虞城。虞城在洛陽之西,亦是黃河南邊的最後一個城鎮。

玄淵找了家客棧投宿,幾個手下把馬車趕入後院,剩下的人將二人送上了樓。鳳岐被玄淵扶坐到榻上,隨後有手下端著飯菜送進來。鳳岐朝門口瞥了一眼,心知以玄淵的縝密心思,晚上定然派人把守門外。

鳳岐病體虛弱,趕了一天的路,此刻一副疲倦之色。玄淵自知得罪了他,用小勺盛了糯米丸子喂給他吃。

鳳岐微敞的領口中,飄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

檀香是用以侍奉神明之物,鳳岐長年在觀中,染上檀香玄淵並不詫異。何況他此刻的注意都集中在他師兄這張美麗的臉上。有些人生來天資稟賦,才貌過人,鳳岐所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的東西,玄淵卻往往需要臥薪嚐膽才能求得。是故有一個念頭從小就深埋在他心底:終有一日,他要與這個男人一較高下,天下為局,諸侯為棋。

如此想罷他又暗自苦笑,這隻是他自己的心思,他這光風霽月唯我獨尊的師兄,是不會低頭一顧的,即使看到了,也隻會一笑置之吧。

鳳岐似是今晚也不願再作爭執,舒緩了口氣道:“玄淵,可否扶我躺下?”

藥是玄淵下的,他忙扶鳳岐在榻上躺好。

“師兄,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們便到靖國了,我再找人給你好好看傷。”玄淵勸慰道,“陸長卿那廝將你傷成這樣,我決不饒他。”

玄淵吹熄了燈,徑自睡在了窗前的軟榻上。

夜色漸深,鳳岐側頭望著窗前,明月如水在玄淵的眼睫上輕輕滌蕩。睡著的樣子倒是和小時候一樣,鳳岐心中暗道。他心中清祝,玄淵這一睡必定要到日上三竿才能醒來了。

他竟坐起了身,整了整衣服,走到了窗前。

“師弟,對我下藥,你未免班門弄斧。”他不慍不惱道,“我將迷藥化在檀香之中,你便嗅不出了麼?”

鳳岐微微一笑,把身上的白狐裘脫下,輕輕蓋在玄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