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3)

一向步步為營,機關算盡的國師說出“放手一搏”這種話,既讓眾人感到形勢的危峻,卻也令他們熱血沸騰。

匹馬單車,在戰後餘火中,他們仍是趕到了鎬京。

公子留深望著滿城熟悉又陌生的光景,回憶起兒時被生父驅逐的悲戚,心中百感交集。

國師陪伴文王遺脈公子留深歸京,諸侯俯首,萬民恭迎。留深既已先回鎬京,又有紀侯後續趕來的大軍坐鎮,祝侯原本欲擁立共王幼子公孫偃,大勢之下也隻得作罷。他的兵馬在鎬京對陣陸長卿、岐關對敵犬戎時已消耗太多,此時實已不足以與養精蓄銳的紀國大軍抗衡。所幸他抗戎有功,雖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亦足以位列三公。

時已二月,荒廢許久的鎬京王宮,石縫間鑽出了嫩綠的草芽。一派蕭索之中,卻又暗蘊勃勃生機。

那日的刺殺銷聲匿跡,無從查證,新王踐祚,有太多更迫在眉睫的事情。

首先一件,便是清點罪魁禍首——逆臣慶侯陸長卿——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曠闊冰冷的大殿之中,百階丹墀之上,新王留深高坐金椅,俯瞰諸侯。右首起為紀侯蕭懷瑾,靖侯豐韞,鎮侯靳彧等人,左首起為祝侯明頌,宗骸酢躪寐生,杜侯百長等人。大殿正中,謀逆慶侯陸長卿手足皆被百斤玄鐵鐐銬鎖住,被廷尉按跪在丹墀之下。

陸長卿跳崖之時本已無意苟活,卻沒料到自己竟活了下來。

活下來,就不得不麵對這幫人的道貌岸然的嘴臉,承受無盡的嘲諷與羞辱。

他不顧旁人鄙夷的目光,竭力抬頭,尋覓丹墀上陰沉木椅中端坐的男人。鳳岐身著紫色深衣曲裾,白發如雪,鳳眸豔麗。那眼神,竟與多年前他向共王朝拜進貢時,他漫不經心瞥下來的一眼如出一轍。

自己為什麼還要心跳,明明每一次心髒的跳動,都讓他痛不欲生。

陸長卿想起昨晚劇痛中神誌恍惚,竟做了一夢。夢中這人輕柔地撫摸他的臉,為他流淚,聲音沙啞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果然隻是個幻夢,如今他又高高在上,自己淪為階下之囚,卻竟還要對他心存幻想。

那時候口口聲聲說要與他退隱山林,過枕石漱流的日子,想來也都是騙人的。

留深道:“陸長卿謀逆,攻占鎬京,逼死共王,暗殺公子胥,引得犬戎趁機南下,挑起天下戰火,生靈塗炭,罪當如何?”

祝侯明頌記著一箭之仇,率先道:“此等逆賊,當淩遲處死!”

宗侯鎮侯素來以祝侯為首,紛紛附和。

紀侯蕭懷瑾道:“陸長卿雖犯下謀逆大罪,卻在岐關之戰中從後截擊犬戎,立下大功,可見忠於大周之心未泯。至於攻鎬京,逼死共王,出於私怨。功過相抵,臣以為可削其侯爵封號,將他杖責二百,永生囚於牢獄。”

紀侯從一開始就看出,鳳岐當初一心勸陸長卿與諸侯共同對抗犬戎,絕非是要借慶國兵力,而是想給陸長卿一個減罪的理由。

昨夜鳳岐又從他手中討回當初為答謝他接納公子留深贈與的金丹,下入牢中,將對內傷有奇效的金丹親手喂進昏迷的陸長卿口中。這金丹世上隻三枚,鳳岐將兩枚都給了陸長卿。

是故紀侯遂他心願,為陸長卿求情。而二百杖雖是重責,有金丹之力亦能抵抗,陸長卿不當殿見血,絕不足以平息眾怒。

祝侯眼色示意宗侯,宗侯欒寐生道:“紀侯殿下,恕寐生直言,這懲罰也未免太輕了。陸長卿謀逆之罪,若不重責,不足以戒天下。”

一片附和聲又紛紛響起。

紀侯收留過如今的王,又兵馬坐鎮護他登基,功勞無人可匹,是故雖然遭到眾誹,他的意見卻仍是力道十足。

留深心中自然恨不得將陸長卿千刀萬剮,然而他亦知此人是國師極看重的人,甚至傳言國師正是因他而一夜白頭。若是將陸長卿淩遲,不僅此後與國師生隙,更恐怕令國師因悲痛而傷病加重。

他的性命,他的王位,俱是受國師恩惠。

他是個滿腔熱血,恩怨分明的年輕人,絕不忍傷害恩人半分。

順著紀侯給的台階,他便道:“陸長卿雖有謀逆之罪,卻亦有抗戎之功,罪不至死。就將他削去爵位,當庭杖責二百,押入驪山酆獄,永生不得釋放!”

留深言罷,悄悄望向一旁陰沉木椅上的鳳岐。

鳳岐似是完全沒聽到眾人的爭執和最終的判處,漫不經心地望著虛空。他自崖底上來,便常常這般走神。據紀蕭說,有時半夜見他在亭廊中遊蕩,散著白發,甚是嚇人。

王金口既開,群臣不敢再相爭。廷尉用鐵鏈將陸長卿的手腳拉開,拴在四根柱子上;左右兩邊開立,舉起粗大的廷杖,狠狠朝陸長卿背上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