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陸長卿醒來,第一眼看到了桌上的殘燭。昨夜點起來便忘了吹滅,一夜紅淚,蠟炬成灰。

他發覺自己枕著鳳岐的腿睡了半宿,此刻鳳岐的身子在微微抖動。他抬起頭才看到鳳岐正用袖子壓著口咳嗽。那臉色比他的白發更加蒼白。

“這麼故意壓著聲音,你是怕……吵醒我?”陸長卿喉中發哽。

鳳岐無聲咳嗽著,蹙眉勉強一笑。這樣隱忍的神情,讓陸長卿的心如同被蜜蜂蟄了一口般疼痛。他抓住鳳岐的手腕,竟不盈一握。

拉開他的手,陸長卿無聲地注視著手帕上的血跡。那血跡有些已經變暗幹涸,有些還是新鮮的,一層疊著一層,觸目驚心。

這個男人,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咳了一夜血,還怕發出聲音擾了他的清夢。

陸長卿忽然想起了當初在鎬京王宮時,這人也是任憑紅蠟燙了滿手,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對自己,仿佛一直就是這麼個態度,縱容得那麼過分。

可自己回報給他的,就是宮中三個月的日夜折磨,一直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虛弱,咳血不止……

陸長卿無法再看下去,從床上下去趿著鞋子就想去煎藥,卻被鳳岐拉住了袖子。

“阿蠻,過來。”鳳岐麵帶倦意,目光卻溫煦如春風。

陸長卿愣著不動,鳳岐探身按他坐下,自己半跪起來,摸了把篦子替他梳頭。陸長卿幾乎能感覺到鳳岐修長骨感的手指滑過他頭皮的感覺,那種□□從心尖一直竄到後腰。陸長卿這日徹底意識到,鳳岐不管做什麼,對他都有致命的誘惑。就算他們的立場不同,就算他不讚同鳳岐的愚忠和固執,就算因此他與他分別,他也依舊會愛這個人。因為他愛的並不是這個人的信念、善惡、或價值觀,他愛的就是這個人本身。

鳳岐取了簪子,替陸長卿束起頭發,淡淡銜笑:“這樣精神多了。”

陸長卿哪管精神不精神呢,他出去就翻出草藥親自去煎。煎完藥他捧進來,鳳岐又在咳了。

那咳嗽本是聲嘶力竭,卻又極力壓製,聽得隻讓人揪心。尤其是鳳岐這麼多年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強勢姿態,在大周就如同一個不老不死的神話,忽然看到他脆弱衰頹的模樣,更加讓陸長卿心酸。

“來,把藥喝了。”陸長卿吹了吹勺中的湯藥,送到鳳岐嘴邊。

鳳岐聞出了其中味道,笑了一下,“必須喝麼?”

“不喝藥怎麼好?”陸長卿嗔怪道,“必須喝光。”

鳳岐難以察覺地輕歎了一聲,張開嘴,任陸長卿喂給他。

陸長卿喂了半碗,忽然停住了,麵露難色,“鳳岐……”

“嗯?”鳳岐靠在床頭,漫不經心地用鼻音詢問。

“好好喝藥……”不要微垂眼瞼,睫毛輕顫,時不時露出粉色的舌尖,喉結滾動的這麼明顯……陸長卿後麵的話說不出來,就幹癟地提醒了半句。

鳳岐聽他說好好喝藥,就在床上動了動,稍微坐直了身體,雙手攏在膝頭,十分端莊嫻靜。

鳳岐大人寶刀未老,無論哪一種姿態都風情萬種。陸長卿低下頭,什麼也沒法說,繼續喂藥。

“謝戟找到了麼?”藥碗見了底,鳳岐問。

“還沒有。”陸長卿回答。

沒有也好,即使他與陸長卿關係親近,此刻在他軍馬之中,也可謂身居虎穴了。謝戟也被帶到這裏,未必是好事。鳳岐不動聲色地想。

正這時,忽然門外士兵有急報,陸長卿一問,竟是謝硯受傷了。

陸長卿麵色霎時一變,驟然起身,“鳳岐,我去看看。”話未說完身子已如風衝出了屋子。

鳳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才捂住了嘴。胃中一陣翻滾,他伏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嘔著剛喝下的藥汁。

鳳岐努力克製,但這種劇烈的嘔吐根本無法停止。

“紫菀……”他淒然道,“對不起……”

那淡淡的花香如同鑽入腦髓,他隻覺自己喝下的就是陸疏桐的骨灰和血肉,那種昏天黑地的絕望,讓他渾身都戰栗。

陸長卿衝到了大帳中,慎叔同已經叫來了軍中的大夫。謝硯眼圈鐵青,嘴唇發烏,一看便是中毒之相。

陸長卿前一日剛與謝硯有些言語衝突,今日就見他受傷中毒,心中愧疚萬分。這孩子若不是跟著他,也不至於吃這些苦。大夫正在把脈,陸長卿追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