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也可以說是時平俞的心情很複雜。沒有誰喜歡重複過去的一生,尤其在那段人生充滿了鮮血和背叛的時候。

眼睜睜看著唯一的親人葬身火海,看著自己認賊為師被人利用,看著紅顏知己的背叛拋棄,摯友依附的坑害反水……他無法喚醒曾經愚蠢的自己,隻能眼睜睜看到最後,枯等著那個小醜般的自己絕望到自爆,將整個屽巒大陸化作虛無。

若非容納母親神魂的玉帛突然變得灼燙,喚醒他神智,自己恐怕早就沉溺於幻境,脫身不得了。

堂堂化神大能,竟要折在小小幻境之中,若被自己的仇人們得知,恐怕會笑掉大牙。俞平還不知道此間法器極為難得,所化幻境也因人而異,越是神魂強大,其所遭遇便越是真實可怕。也因此,他隻得簡單調整了自己一番,便麵色不善的帶著還未完全收回的戾氣應了蘇酥一聲。

蘇酥自然發現了俞平的異狀,可看著眼前渾身上下都透出“拒絕”意味的少年,還是將所有疑惑默默咽下,轉而研究起眼前突兀出現的幻境來。

“忘情山脈腹地極為危險,元嬰之下進入即死,什麼人會在此處設立幻陣?”他皺著眉頭沉思,“亦或者並非人為,此幻境乃是自然生成?”

俞平環視一周,而後說道:“隨我來。”

他踏著古怪的步伐,橫三豎四,斜進者五,頗有玄意。蘇酥緊隨其後,而當他們繞過一叢丈許高的蒿草後,竟被一座直插入雲霄的巨峰攔住了去路。

“沒路了。”蘇酥道。

俞平卻微微搖頭,“恰恰相反,我們到了。”他說罷閉上雙眼,在山體處摸索起來,幾息之後雙目猛然睜開,後退半步雙手掐出繁複法決,口中念念有詞。

蘇酥站在俞平身邊,心裏漸漸生出古怪之感。在他一直以來的認知中,俞平都不過是名沉默的雜役,雖然談吐不俗,天賦不低,卻礙於自身的條件道途艱難。他將俞平認作好友,也想著如有機會定要助他改善丹田的窘境,卻從沒想過也許俞平本身便不平凡。

至少他就沒見過那個普通的雜役能夠輕鬆繪出疾行符籙,能夠掐出自己認都認不出的複雜手訣。

不過既然相交,那不管俞平是雜役也好,落魄的世家子弟也罷,他都沒理由因為這些小事而生出嫌隙。蘇酥剛想到這裏,俞平的法決便恰好掐完,瞬息間一股龐大的威壓氣感便從不遠的山體處震蕩而開,氣波推震中,狠狠揉搡而過,叫蘇酥忍不住後退了一大步。

俞平比他更為靠前,卻在氣波鼓動下巍然不動,下一秒,所有威壓盡皆褪去,而那麵紋路崎嶇的山體,卻突兀內凹進一處洞穴。洞穴入口極小,僅能容一人走過,當兩人依次矮身入洞,行約半刻之後,竟來到了一處寬敞明亮的內室!

內室為山內人為開鑿而成,又順著山體紋路篆刻了些許文字,然山體並不平滑,文字亦深淺不一,似是此間主人匆忙築成。且因時日太久,字跡多有侵蝕腐壞,如今辨認起來,十分困難。

蘇酥吃力的分辨著那些文字,漸漸拚湊出一位大能的生平,以及隕落前的種種不甘怨憤。

大能名喚方子舟,乃是萬年前屽巒第一劍宗指天宗的首席大弟子,也是已定的下一任宗主。可惜與他傑出的靈根天分相反,方子舟的情商並不高。

也或者是說,他對親近的人,信任太過。

他沒有發現道侶柳恬兒的眼神躲閃,沒有看清同門師弟的語焉不詳,所以在那兩人暗中勾搭成奸,一齊背叛要置他於死地時,才會那般不可置信、怒火滔天。

被白逸風的成名絕技所傷,身受重傷境界崩塌,為柳恬兒本命冰針所累,丹田凍結再無生機,方子舟奔逃時栽入無名山中,得益於逸靈山脈所逸散之靈氣,稍得舒緩,便隱忍著布置下了一切。

那對奸夫淫婦目的不過是自己惹人眼熱的諸多收藏,他偏偏不如其意!方子舟褪下須彌戒丟棄路旁,卻將真正珍惜的寶物收入青簪小世界中,簪入發間。未免敵人覺察出真偽,他又將折成兩段的命劍棄置在不遠處,撕扯下幾縷衣襟,做出力竭而亡,屍身被鳥獸吞食的假象,這才遠遠逃開。

布置還未結束。他踉蹌行遠,又在山體處挖鑿出一洞穴,略作布置,後點燃迷魂小鼎紫檀夢三千,盤膝而坐,終於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