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味。”獨角鬼說。

“有味。”

“嗯,有味。”

“有味。”

“是人味。”

“人味。”

鬼們立刻在眼前打起轉來。

三名男子早被嚇得掉了魂兒。童子卻泰然地望著群鬼,眼中毫無懼色。原來,鬼也不過如此啊—他的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不屑。

“還有牛的氣味。”獨腳犬說著人話。

“嗯,還有牛的氣味。”

“嗯,我也嗅到了。”

群鬼逼到眼前,卻無法進入老人布下的結界。

這時,被群鬼驚嚇的牛忽然叫了一聲。

“哦,有牛。”

“什麼,這種地方居然有牛!”

呼啦一聲,群鬼向牛圍攏過來。

哧啦,哧啦,牛肉被大口大口撕盡。

咕咚,咕咚,牛血被大口大口喝幹。

開始時,牛還搖晃著身子叫幾聲,緊接著連慘叫聲也聽不到了。剩下的,隻有大山般的群鬼發出的啖食牛肉和髒腑的恐怖聲音。

咯吱,咯吱,一根根牛骨被咬斷。

嘎嘣,嘎嘣,一塊塊骨頭被嚼碎。

不久,群鬼散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公牛此時已蹤跡全無,隻留下一攤血跡。

“奇怪,人在哪裏呢?在哪裏?”群鬼又開始搜尋。

“哈—哈—”

群鬼把臉湊過來,一陣陣血腥味撲鼻而來。

“啊—”一名男子終於忍耐不住,失聲尖叫起來。正是剛才伸腿絆倒童子的那位。

“哦,原來在這裏。居然在這裏啊。”群鬼嗥叫起來。

“媽呀—”男子大叫一聲,剛要逃走,便被大禿頭鬼從上麵伸下來的右手揪住領子,轉眼間被抓出了結界。

“哦,是人。”

“好美味啊。”

“吃掉他。”

“吃掉他。”

鬼立刻哇哇叫著向男子聚攏。

咯吱,咯吱,群鬼吃起來。人的兩隻眼珠子被吸出來。一隻鬼把嘴貼在男子屁股上,一股腦兒把腸子吸出來,大口吞噬掉。另一隻鬼順著手指尖嘎嘣嘎嘣嚼掉每一節骨頭。

“呀—”

眨眼間,男子高亢的悲鳴低弱了,消失了。

看著男子被吞噬,童子沒有露出絲毫驚恐,依舊目光泰然。

原來,鬼就是這樣吃人的啊。

咯吱,咯吱……嘎嘣,嘎嘣……

不久,連骨帶肉一塊嚼掉的聲音終於止息。

“真好吃啊。”

“啊,好吃。”

群鬼散開之後,地麵上隻剩下剛才還穿在男子身上的窄袖便服的碎片和一汪血跡。不止骨肉,連頭發和牙齒都被鬼吃光了。

“可是,怎麼還有人的氣味啊。”

“嗯,我也嗅到了。”

“肯定哪個地方還有人。”

“可是看不見啊。”

“既然看不見,那就沒辦法了。”

“沒辦法了。沒辦法了。”

鬼一個接著一個從童子等人身旁離去。不久,又如剛來時一樣,每隻鬼各自拿著人手和人腳,沿朱雀大路北上而去。

“好了,沒事了。”等群鬼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後,老人才開口說話。兩名男子聞言咕咚一聲癱軟在地。但童子仍麵不改色。

“多虧了你,讓我們逃過一場劫難。”老人的聲音緩和下來,“晴明,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們早就沒命了。”

老人賀茂忠行向童子低聲念叨。

朱雀門下,一位老人橫躺著正在睡覺。他的頭發雜長蓬亂,半數以上已經白了。胡須也從未修剪過,任其瘋長。破破爛爛的水幹裹在身上,原本應是白色的,現已沾滿汗漬和灰塵,連本色都無法分辨。

老人睡覺的朱雀門簷下,星光粲然。剛才還懸掛在西邊天空的月牙,此時已開始向山邊下沉。綺麗的銀河微微泛白的亮光,將朱雀門的黝黑襯得愈發濃厚。橫躺在門下的老人身影,此刻也似乎顯得越發濃黑,輪廓更加清晰。老人赤著腳,小腿以下完全裸露。旁邊有幾根柱子,一根的柱腳有幾隻蟲子,發出微弱的鳴聲。

忽然,老人的身體輕輕動了一下,一直閉著的眼睛也睜開了。一雙泛著黃光的眼睛從眼皮底下露出來。老人緩緩起身,坐到柱腳上,抬起臉。

眼前是朱雀大路。此時,一團東西正從路南迎朱雀門而來。它纏繞著地上翻卷的黑色雲霧,朦朦朧朧逼近。老人依舊坐在那裏,眼神炯炯地眺望著雲團接近,低聲念叨:“是鬼還是……”

百鬼夜行!

無數的鬼正由南沿朱雀大路北上。一旦上來,就會到達老人所在的朱雀門。

獨眼的大禿頭鬼,巨大的癩蛤蟆。

獨腳犬,雙頭女。

獨角鬼,雙角鬼……

它們正朝老人所在的朱雀門逼近,手中拿著四分五裂的人體—頭、手臂、腿、內髒……

群鬼步步逼近,老人卻無意逃走。他坐在那裏,兩肘支在雙膝上,兩手像綻開的花朵一樣托著下巴,興趣盎然地眺望著群鬼接近。

終於,群鬼來到了朱雀門前,止住腳步。

“喂,我嗅到人味了。”說話的是獨眼的大禿頭鬼。

“嗯,嗅到了。”獨腳犬和雙角鬼也說道。

“確實有人味。”

“嗯,有味。”

“有味。”

群鬼再次使勁地抽動鼻子。老人依然饒有興味地望著它們拚命尋找的嘴臉。

“哇,人在這裏啊。”靠過來的大禿頭鬼似乎吃了一驚,說道。

“什麼?”

“什麼?”

“找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