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裴通明之後走出廢樓的,他在外麵等我們。
當看到他的時候,我仍舊覺得有些尷尬。倒是他先開口了。
“小丘的那個朋友,倒是說的很透啊。”
他苦笑著。而身邊,常溫如靜靜站著,神色有些難過。
——就站的那麼近,可卻說不了話。
“那麼,他真的在我身邊嗎?”
我點點頭,“在的。”
裴通明笑著轉過頭,方向是對的。“在……這裏嗎?”
“對。”
冬季蕭索的風裏,裴通明輕聲說,“我過得很好。你別難過。”
常溫如笑了笑,卻沒能忍住哭。他說,你們先走吧,我陪老師一會,這麼多年了,有很多話想告訴他。
昆麒麟拉了我一下,說走吧。
我們走過水杉林,誰都沒有說話。
今晚必定會有一場驚變。無論樂陽成功與否,昆門和餘家的關係將徹底崩潰。而大道場的開啟,也意味著昆麒麟會和他們一起試圖去阻攔昆門鬼。
我叫了外賣到辦公室,今天隻有兩個學生值班,有一個雙盲組的病人昨天死了,老大需要再找一個條件符合的病人。看到我帶著個穿著打扮奇怪的朋友進來,兩個小朋友都挺訝異的,還以為昆麒麟是什麼演員。
我們吃完了飯,在辦公室裏看了會電影。他就和我閑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小時候和師父上街去逛淮海路看霓虹燈,結果自己回去了,師父丟了;又或者師父在杭州的親戚抱著樂陽來上海玩,那時候樂陽大概才五歲,漂亮得帶仙氣,昆慎之很喜歡這個和自己相似的侄子,把他打扮成小道童坐在枉死門外,讓昆春君拍了一堆照片。當年洗照片很貴,底片也貴,但是昆門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日子過得很寬裕。昆慎之的繼位似乎讓昆門一下子鮮豔了起來,這個人是那麼有意思,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間疾苦,從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苦難。
這樣的人,從小應該就是在眾星捧月裏長大的,然後無憂無慮地老去。
不知不覺他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而鍾已經指向了五點五十分。
“走吧。”他說,“我盡量早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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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到達焚毀的老病房樓時,一樓已經有大概三十餘人,大多都穿著各色道袍。不過看到隻有這些人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意外的,在自己的印象裏,餘三少就類似於一個不得人心的武林盟主,再怎麼樣那也是個盟主,召開個武林大會,應該有烏泱泱一片人。
哪有這樣的啊。昆麒麟無情地打碎了我的夢想,說,能來個十二三已經是很給麵子了。現在還能給點有分量的人物來加入大道場的派門,無一不是界中鼎足了。每個派門可能隻會有一人到兩人——現在不是以前,那時候道士人多,現在不一樣了。
當昆麒麟走進去的時候,人群明顯有些騷動,開始分成了兩批,一批立刻迎了上來行禮,還有一批隻是客套地點點頭。迎上來的這一批應該是擁護讓昆門繼承仲裁人之位的人,我大致看了看,這些人年紀都比較大了。
“昆掌門,好久不見。”一個至少有六十歲的老頭走過來,鞠躬行禮。昆麒麟連忙把人扶了起來。老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孩子,可能隻有十五六歲,濃眉大眼的。
“車老,這位是……”
“這是我的孫子,今天帶他來,隻是為了讓這孩子看看你。”
那個孩子上前也行了禮。在他們之後,其他人一個接一個過來行了禮,年紀都有昆麒麟的兩三倍了。年長一輩擁護昆麒麟的居多,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昆麒麟麵向他們,說了這次大道場的起因緣由,也感謝眾位道友前來相助。我靠在一邊,反正不認識誰,但是看昆麒麟這樣說話挺有意思的——這個人麵上已經沒有那種跳脫的笑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不曾見過的肅穆端正。
忽然想起來,好像也曾聽過,這個人從小就是被作為下一任仲裁人培養起來的。就像是一個從小學習某種小語種的精英,長大後突然告訴他,對不起,說那個語種的人都已經滅絕了,你的專業一點用都沒了……那種失落是很恐怖的。
我就這樣看著昆麒麟與他們交談,開始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有些陌生了。
正在走神時,門口一個聲音就冷冷打斷了室內的寒暄。那個聲音是這樣熟悉——我曾經在很多情況下聽過,但是真實地在人世間聽到,還隻是第二次。
門口,一道瘦削的人影正立在那裏。
再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竟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自己簡直像經曆了一場巨大的噩夢;然而這一次,我忽然有些難過。